最近几个月。
我叫沈南洲。
是一个盲人,后天盲的。
做了手术以后,我习惯戴墨镜。
一方面是医生建议,另一方面是我自己的原因。
反正戴不戴眼镜对我来说无所谓,我都看不到,只是戴上可以遮住我脆弱的自尊心。
失去这双眼睛的时候,我感觉我可以去死了。
医生安慰我,说我眼睛还有康复的可能,让我要对自己有信心。
真的吗?
那他为什么又要让我妈妈做好心理准备?
呵呵,这些话我都听到了,在我进行手术前的那天,他说了手术风险很大,有可能会彻底失明。
我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手术失败了,我就去死。
我是见过光明世界的人,无法忍受未来的自己处于一片黑暗中。
最好死在手术台上,不要清醒,不要在妈妈的哭泣声中接受这糟糕的黑暗。
但是我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了,我不仅活着,手术特别成功,甚至恢复光明的可能性更大,前提是我要抱有希望,积极的生活。
他在骗我,联合我的妈妈。
既然我活下来了,那我就活着吧。
刚开始的那些日子,特别糟糕。
我无时无刻都在碰壁。
手上触碰的和脚下触碰的不是一个感觉。
在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房间里面,我能碰到一切。
会踢到床,桌子,板凳,墙,柜子。
所有一切在我黑糊糊的眼前都没有容身之所。
我脑海中记得它们的模样,一次又一次的规避,根本不可能,左脚步伐迈大了,右脚迈出去就会踢到一些东西。
那几个月,我的脚和腿,还有头都是受伤的,摸着都疼。
是我踢到碰到东西的后果,还有我赌气的结果。
太多次被撞到,我会愤怒,会不知好歹。
来呀,有本事撞死我啊。
事实上它们确实有本事,我脚上踢得有淤青,膝盖撞的弯不下去,头也撞的眼冒金星。
有一次撞得太狠了,首接昏过去了。
我妈下班看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我,她吓得也差点倒地不醒。
最后给我检查出来的结果是脑震荡。
我都忍不住嘲笑自己的愚蠢,一个新晋盲人练习走路,最后把自己练急眼了,不顾一切撞上墙壁,要和它同归于尽。
事实上,只会是我一个人的受伤。
我不知道你懂不懂我的感觉,但是你可以尝试盲一下,你就会明白了。
睁开眼睛看到近在咫尺的东西,当你闭上眼睛去拿,会有偏差。
睁着眼睛能走的路,闭上眼睛感觉无尽的黑暗,你会害怕,你会走歪,会撞到东西,会摔倒,会想死。
但是我死不了。
我花了好几个月适应了没有眼睛的生活。
我妈给家里所有锋利的角落包上了柔软的壳,她怕我磕到碰到,又撞晕死过去了。
但是后面不会了,因为我无时无刻都在练习,我无时无刻都在适应。
那个家,我了如指掌。
没有人想一辈子只待在狭小的空间里,我要下楼溜达。
我妈不准。
我不听。
她前脚走,我后脚就出门。
我己经要疯了,并不害怕出门。
反而我想的是,来啊,撞死我算球。
能赔点钱留给我妈,也算还了她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虽然她根本不稀罕。
我妈没走。
她就站在门外看着我开门,看着我摸索着出门,然后关门。
我出门了,很安静,只有我自己行走在黑暗中。
但是这会儿才九点钟,太阳照到身上都是幸福感觉的时刻。
顺着墙走,拐弯,再顺着墙走,撞到东西了,“嘭”的一声,是消防器材,我摸索着绕过它,来到墙的凹处,这是电梯。
我不知道哪个是一楼,但是我会数,从最下层开始,除去两层地下室,就是一楼。
按下按钮。
听门“滴”的一声,电梯合上了。
然后等待着,又是“滴”的一声,有人上来,我不知道是几楼,但是时间很短,总不可能是一楼。
有熟悉的香水味,特别熟悉,是进来的那个人身上的。
这香水味,总感觉抱过我。
但是又不那么常闻,我分辨不出来,也有可能当时没那么注意。
一路上就我和她,最后一楼的时候,她出去了,我也出去。
因为她没按电梯,我知道她和我要去的是同一个楼层。
出了公寓楼,我很兴奋,那种兴奋的感觉像我赛车时候的兴奋感。
肾上腺素分泌,我走了几步,盲杖突然一空,我摔了一个狗啃屎。
一下子就回归现实了。
我看不见。
摸索着站起来,反正都滚下楼梯了,无所谓,还懒得我畏畏缩缩的走了。
摔不死我,我就一首走。
凭感觉,往右拐,小区公园没有建盲道,有也没用,我根本没适应外面,用不来。
但是无所谓,我就这样走,用盲杖敲敲打打。
很好,走到草里面去了。
那种草中的阶梯最烦人,踩到半空不空的状态,我摔了两次了。
爬起来。
这样的天气真好,我呼吸,贪婪的,沉醉的。
我能一比一完美还原的,我是美术生,画画是我的命。
现在丢了眼睛,我的命也不值一提了。
继续走,有鸟叫,虫叫,我不知道是什么鸟和虫。
还有猫叫,小区里的流浪猫。
它们都那么开心,因为他们都有眼睛。
我一边走,一边阴暗的想。
要去哪里,不知道。
真希望有一辆车能莫名其妙的开进来撞死我,然后又莫名其妙的离开。
那样的话,我一定会开始相信上帝。
我怎么回去呢?
不知道。
但是我不担心。
因为我妈下班了回家看不到我,她肯定会急得发疯,她会报警,会找我。
反正最后我能回家就行。
是的,我那个时候是很疯狂的,世界上的一切都和我无关,我没有任何可信之物。
我的盲杖不可信,我的腿不可信,我的眼睛不可信。
我的妈妈也不可信。
她根本没去上班,就跟在我后面,不远不近的,我感受不到她的存在,但是她能看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摔了她担心,但是她不上来扶我,我又没摔死。
我走到草堆里去了,她不管我,反正我没事。
我承认我的疯狂里面肯定有我妈的基因作祟,还有就是她的纵容。
只要我不死,一切都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