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着镜子反复抚平校服领口,褶皱却像倔强的野草,总在指尖溜走。
袖口磨出的毛边如褪色的睫毛,在熨烫时轻轻颤动。
书包侧袋里,母亲用旧报纸裹着的馒头硬得硌手,寒意透过布料渗进掌心,仿佛握着块结霜的石头。
早读声浪翻涌时,教室后门的合页发出细微的 “吱呀”。
林青霞握着的铅笔突然从指尖滑脱,在瓷砖地面上蹦跳着滚远。
她半跪下去捡拾的瞬间,前排女生刻意压低的声线像毒蛇吐信般钻入耳中:“听说她家要破产了?
昨天看见她爸骑三轮车,在巷子里收废品呢……” 刺耳的嗤笑裹挟着书页翻动声,如同深秋枯叶在寒风中簌簌作响,刮得耳膜泛起细密的疼。
午休铃像生锈的齿轮般艰难地转动着,发出沙哑的声响。
林青霞攥着被汗水浸湿、皱巴巴的五块钱,脚步匆匆地往食堂走去。
阳光炙烤着大地,空气里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上下翻飞。
当她经过操场时,一声闷响打破了校园的宁静,一个篮球突然砸在她脚边,溅起一小片灰尘。
“同学帮捡下球!”
许燃的声音从双杠那边传来,带着几分随意和轻快。
扎着高马尾的她正在双杠间灵活地穿梭,马尾辫随着跳跃的动作上下晃动,发梢的蓝色丝带在风中轻轻飘扬。
林青霞微微皱眉,弯腰去捡篮球,却不料口袋里的硬币不慎滑落。
硬币像调皮的精灵,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叮叮当当弹开,有的滚到了篮球架下,有的钻进了操场边的排水沟缝隙,发出一连串清脆又杂乱的声响。
金属撞击地面的脆响撕裂午后寂静,林青霞蹲下身时,袖口滑落出半截淡粉色疤痕。
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枚滚动的硬币,突然一道阴影笼罩上来。
“小心!”
肖默的声音裹挟着薄荷糖的清冽气息,骨节分明的手指擦着她手背落下,在硬币坠入排水口前稳稳按住。
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折射的冷光扫过她攥得发白的掌心,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边缘凸起的枫叶纹路:“要去小卖部?
我顺路。”
深秋的风卷着枫叶掠过食堂玻璃,林青霞攥着饭卡的手指发凉。
她盯着价目表上 12 元的肉丝炒饭,喉咙像被风干的枫叶卡住。
许燃突然斜倚过来,校服袖口蹭过她发梢:"老让你请砂锅米线,我都快成铁公鸡了。
" 话音未落,三双青花瓷碗己在不锈钢台面上碰出脆响,红油浮面的牛肉面腾起白雾,氤氲了她睫毛上凝结的水珠。
储物柜阴影里,肖默的帆布包窸窣作响。
他摸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盒,掀开时带起轻微的 “咔嗒” 声。
盒内整齐码着星星形状的煎蛋,金黄的蛋液边缘泛着诱人的焦糖色:“我妈今早多做的,分你一半。”
焦香混着葱花的气息钻进鼻腔,林青霞望着那抹熟悉的油亮,忽然想起童年破旧厨房里,生日时母亲用猪油煎出的溏心荷包蛋,锅铲碰撞铁锅的叮当声仿佛又在耳畔响起。
暮色漫过梧桐树梢时,林青霞在校门口瞥见那辆熟悉的三轮车。
铁皮车厢里堆着压扁的纸箱与锈迹斑斑的易拉罐,晚风掠过,金属碰撞声细碎如银铃。
她本能地想要转身,后背却撞进一团带着雪松气息的温暖里。
肖默的深蓝色书包随着动作轻晃,别在拉链上的枫叶徽章泛着微光,叶脉纹路与她珍藏在笔记本里的那片枯叶如出一辙。
少女的睫毛剧烈颤动,目光在少年挺拔的身影与父亲佝偻的脊梁间来回游移,喉间泛起酸涩的铁锈味。
橘红色的夕照将三人的影子拉长,交错的轮廓与三轮车上摇晃的废品剪影渐渐重合,恍惚间竟织成一张柔软的网,将她困在从未体验过的、带着暖意的安全感里。
肖默指尖勾住她垂落的书包背带,在晨雾里晃出银链般的光泽:"走捷径?
我熟。
" 转身时藏青校服袖管掠过斑驳的三轮车棚,沾了几点隔夜的雨珠,"叔,您这篷布边缘磨出毛边了,我爸工具箱里有防水胶条,明早顺路带过来加固?
"父亲布满裂口的手掌在褪色工装裤上反复摩挲,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只化作喉头闷响的音节。
暮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许燃突然从梧桐树影里钻出来,指缝间还粘着糖霜的纸袋里,三颗糖炒栗子正滋滋冒着热气:“拐角那家老店最后半小时促销!”
栗壳在指尖绽开细响,焦糖色的外壳剥落时,露出琥珀般透亮的果肉。
林青霞咬下第一口,滚烫的甜香裹着桂花香,顺着喉咙坠进胃里,连带着冻僵的指尖都泛起暖意。
暮色像融化的墨汁浸透街道,她摩挲着口袋里蜷成弧状的枫叶。
叶脉在指腹下微微凸起,像某种隐秘的生命脉络。
深秋的阳光大概是藏进了这枚枯叶里,哪怕云层再厚,也会在最寒凉的时刻,渗出一丝烫人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