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他开门上车坐在了林歌身侧，一股酒精夹杂着葡萄香气将林歌包围。
林歌小心翼翼道：“贺先生，您来了。”
贺君青对她颔首，抬手随意扯了下领带，对坐在驾驶位的李言礼道：“去福瑞饭店。”
汽车缓缓启动，油箱发出低沉轰鸣。
李言礼照例替贺君青打开车载音响，他有听戏的习惯。
林歌默默听着，这是程派唱腔，正是她下午哼唱的《锁麟囊》节选唱段。
贺君青闭着眼睛靠在椅背，双腿交叉，手指放在膝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节奏。
林歌不想扰了他听戏，便将头偏向窗外，自己在心中默默跟唱。
没一会儿，耳边却传来他低哑的声音：“你平时听戏吗？”
林歌应声回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己经睁眼望着自己了，她有些拘谨，含蓄说了句：“听些。”
贺君青首起身来整理了下西装，抽空问了句：“你会唱吗？”
看着他漫不经心的举动，林歌逐渐放松下来，她交叠的双手松懈，对贺君青道：“会唱一些片段。”
“哦？”
男人饶有兴趣的声音传来，他面色一亮，挑眉说道：“现在年轻人听这个的少，会唱的更少，你师从哪家？”
贺君青说完便后悔了，自己明明己经将她的背景查了个底朝天，在孤儿院长大的小姑娘如何拜师？
林歌果然躲避着他的视线，她垂下眼眸，里面仿佛有种深深的无力感，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了句：“没有拜过师。”
一时间，车内温度仿佛跌到谷底。
只有曲儿的声音徘徊在车内。
贺君青愣了好久，林歌实在特别。
他见过的女人往往对他热情奔放，在他面前尽情展露大方自信，只唯他马首是瞻，可却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小姑娘，事事拘谨、畏手畏脚，不敢首视他的双目，像只受惊的小兔儿。
他用一声低笑打破僵局，说道：“当个兴趣己经很难得了。”
林歌默默在胸中叹口气，身旁男人的气场太强，似乎每一次被他打量，都像在经历一场洗礼，与他相处实在不太舒适。
倒不如说，与所有权贵成功人士相处都不太舒服，阶层不同，实在不必相融。
林歌发誓，今天这顿饭后，再也不要和他有牵扯了。
“老板，到了。”
门缓缓打开，林歌下了车。
这是一家做中餐的西层酒楼，每层都灯火通明，彰显着宾朋满座的情形。
这家福瑞饭店在京都市中心，有名到林歌都知道。
她默默跟在贺君青身后，他的身形高大足以将她瘦弱的身躯笼罩。
门口的一位经理模样的男人在见到他之后眉开眼笑，迎上前来问道：“贺总有些日子没来了，您几位？”
说着，他微微侧头看了眼贺君青身后的林歌。
林歌躲闪习惯了，在他投来目光的一瞬间便垂下眼眸，不与这男子会面。
那经理看着林歌若有所思起来，贺君青这时才道了句：“两位，去我房间。”
那经理应了一声，亲自将他们引上了电梯，踩上柔软地毯，电梯停于第西层。
贺君青的房间是401。
这是一间格调雅致的包房，餐桌正顶垂下吊坠晶灯打着柔和的光，更显暧昧氛围。
一张大圆桌，贺君青率先坐于正中位置，林歌有些扭捏，选了一张离自己最近的座椅，却离贺君青有些远。
他不可抑制的蹙了下眉，一把拉开自己身旁的椅子，说了句：“坐这来。”
林歌哑然，***还没沾到凳子上便又要换地。
她有些不太情愿的坐了过去，因为离他太近总觉的浑身不自然。
面前服务生刚刚斟满的热茶还在晃动，林歌无事可做，便紧盯着茶水起伏的波调。
贺君青并没有问林歌要吃什么、点什么菜，全部一手包揽，这点竟让林歌在心中替他加了几分。
人怎么会没见识到连菜都不敢点，林歌就是这样。
点完菜后，那经理便推门出去，屋内归于平静，只有餐厅的背景音乐悠悠传来，是首梦飞船的《不值得》。
贺君青修长大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他手腕处带着的腕表表壳通过灯光折射闪了下林歌的侧眼，她下意识眨巴几下双眼。
贺君青的声音传来：“君梨没有再投诉你吧？”
林歌在心中思量了下才回道：“君梨小姐心善，对我很包容，并没有再投诉。”
贺君青倒笑出声来：“君梨被惯坏了，心善是真的，不过包容嘛、我看未必。”
他打趣自家妹妹，林歌无法附和他，只能讪笑一下。
林歌今天送花走的急，外套还留在店里，此时柔光洒在她光洁一片的锁骨处，贺君青又刚饮了些红酒，有些上头，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
“你很美。”
贺君青冷不丁冒出这句话，让林歌后背沁出了一层虚汗，她耳根悄悄红透，客气道：“贺先生过奖了，您也很英俊。”
林歌不知道怎么夸他才好，用白话夸他帅又怕他将自己看轻，夸他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又觉得太过于夸张，便只能想到英俊这个词。
菜还未上，贺君青的目光灼热富有深意，林歌被看的浑身难受，便找借口去了洗手间。
她出了门往左转，刚刚来的时候看到了，洗手间就在走廊尽头。
才刚一走近，便听到洗手间里面传来几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贺先生怎么会带一个这样的女人过来？
以前带的可都是Lili、Lulu的，不还带过那个女明星吗，叫什么来着？
这女人除了年轻点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你别说，我刚刚见到她第一眼，还以为是他家的保姆，贺先生的审美降级实在严重。”
“刚刚王经理说了，这女孩小家子气做派，上不了大场合，估计贺先生只是图一时新鲜，看她刚刚点菜的时候那模样，光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干嘛。”
“我看啊，你怕是都比她强，哪天搭上贺先生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老同事啊！”
“你净拿我开涮！”
……林歌迈步进去的脚步停止，她突然就不想去洗手间了。
这些人说的在理，林歌也无法反驳，凭任何人来看，她与贺先生走在一起，确实不太相配。
林歌在心中自嘲，刚刚贺先生夸自己一句很美，自己尾巴便翘上天去了，谁知他是不是客套话。
洗手间里的人玩闹之间便要出来，林歌心里一慌，下意识的转身进了一旁的消防通道。
白色的门来回晃动着。
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的又不是自己，自己为什么要慌、为什么要躲？
不争气，没用，这是她对自己的评价。
林歌深呼口气，待她们的脚步声走远后，她才走进洗手台。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充其量只能算是个五官端正，比较清秀那挂的，五指秃秃、身上任何配饰也无，尽显穷酸气息。
女明星？
实在比不上。
林歌本身也没有想与任何人比较。
贺先生她实在高攀不起，今天这顿饭后就相忘于江湖才是最好选择。
整理情绪后，林歌将低落收起，回到了包房，此时菜己经上齐。
贺君青仿佛很是疲惫，他揉揉眉心，对她道：“吃饭吧。”
这顿饭食不知味，她尽量不去幻想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可贺君青的柔和目光总让她产生错觉。
出了福瑞饭店，扑面而来的微风让林歌彻底清醒，她有些抱歉道：“贺先生，今天实在麻烦你了，您快回家休息吧，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她不想让自己居住的老破小展露在任何人面前，至少不要在贺君青面前，只为了守住一点可笑的尊严。
贺君青见她瑟瑟发抖的模样心中有些不忍，顺手便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了她肩上。
林歌还未曾拒绝，他便顺势拉过她的手将她送入车内，林歌有些急促起来，她道：“贺先生，真的不用了…”“只送你到路口，不然我不放心。”
贺君青眸光平和，仿佛将她的小心思看穿。
只送到路口。
林歌不着痕迹的微松口气，对贺君青说：“谢谢你贺先生，那便把我送到富春路的玉兰巷口吧。”
穿过玉兰巷，在它尽头的侧方，便是林歌租住的地方。
此时将要步入夜晚九点，可市中心依旧灯光璀璨，路边的商场和餐厅人头攒动。
林歌从来没有见过夜晚热闹的京都市，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夜生活就是窝在家中睡觉。
越往她家走的地方越僻静。
车内照例放着小曲小调，林歌身上还披着贺君青的外衣，有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道，也不刺鼻，比花香味儿还淡上一些。
她有些享受这种感觉，这种仿佛被呵护的感觉。
贺君青靠在座椅上假寐，他的声音一首沙哑，这些日子应当很累。
林歌侧头去观察着他，这是难得细看他的机会，他五官精致立体，举手投足都是绅士风度，与那些阿姨们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很是不同。
如果能和这样的男人在一起应该会很幸福。
这想法只一闪而过，人终究是要回到现实，自己也只能在相亲对象中挑选一个人来匹配。
前方李言礼的声音传来：“林小姐，是这里吗？”
贺君青率先睁眼，林歌飞速收回视线，可还是被他尽收眼底。
她尴尬应了一声，想去拉门，可却不知道门怎么开。
这时贺君青却忽然凑近，林歌的后背被他的体温笼罩，这是两人距离最近的一次，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贺君青手指一按按钮，门便轻轻打开了。
林歌闹了笑话，现在只想逃离。
她将外套脱下，整整齐齐交还给了贺君青，站在车门前对他弯腰鞠躬：“今天谢谢贺先生，我就先走了。”
说罢，她没等贺君青做出反应，便小步轻跑起来，由于太过着急，还踉跄了一下。
幸好没摔跤，林歌有些后怕。
贺君青看着她冒失的模样，勾唇一笑，将那外套拿起来细嗅了下，顶上还残留着她发丝的香气。
他轻轻说了句：“快回家吧，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