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夏坐在她们对面,目光平静地观察着这对婆媳——李红的指甲无意识地刮着杯沿,张桂芳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断续的节奏。
都是焦虑的表现。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李红突然抬头,眼神一亮:“建军?”
一个穿着灰夹克的男人站在门口,额头还带着汗,手里攥着火车票。
张建军,李红的丈夫,张桂芳的儿子。
“妈,红红。”
他嗓子有点哑,像是赶路太急,“我刚下火车,听说你们……”张桂芳“腾”地站起来,眼眶瞬间红了:“你还知道回来!”
刘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给这一家三口留出空间。
张建军被母亲拽着坐下,脸上带着明显的疲惫和愧疚。
“厂里赶订单,我请不下假……”他搓了把脸,声音越来越低,“没想到闹成这样。”
李红别过头不看他,手指攥紧了衣角。
刘夏注意到这个小动作——她在压抑情绪。
“建军哥。”
刘夏突然开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吵架吗?”
张建军一愣,下意识看向母亲和妻子:“不是为洗衣机的事吗?”
“是,也不是。”
刘夏把茶杯推到他面前,“她们吵的是洗衣机,但闹的是‘你不在’。”
张建军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刘夏继续道:“你妈怕你吃亏,所以盯着李红花钱;李红觉得委屈,因为你从来不为她说话。”
他顿了顿,“而你——选择躲开。”
茶馆里突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水壶咕嘟的声音。
张建军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
“我……”张建军喉结动了动,“我就是不想惹她们生气。”
刘夏摇头:“你不是不想惹她们生气,是怕做选择。”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扎在了要害上。
张桂芳猛地抬头:“小刘说得对!
你每次都装哑巴,让我和你媳妇对着干!”
李红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你要是早点儿说句话,我和妈至于闹成这样吗?”
刘夏没有插话。
他在部队带过新兵,知道有些人必须自己撞了南墙才会回头。
果然,张建军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不是人!”
他红着眼睛,“红红嫁给我没享过福,妈这么大年纪还得替***心……”这一巴掌把两个女人都打愣了。
刘夏知道,火候到了。
“建军。”
刘夏的声音缓和下来,“你在厂里是班长吧?
管二十多号人?”
张建军茫然地点头。
“你能把生产线安排得井井有条,怎么回到家就乱套了?”
刘夏给他续上茶,“家也是要经营的。”
这句话像把钥匙。
张建军深吸一口气,突然起身,对着母亲鞠了一躬:“妈,以后家里的事我来管,您别跟红红置气了。”
又转向妻子:“红红,洗衣机买得好,我岳母腰不好,该买。”
李红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张桂芳看着儿子,突然笑了:“你早这样多好。”
回去的路上,王德海咂着嘴评价:“你小子可以啊,专往人心窝子里戳。”
刘夏望着巷子里飘起的炊烟,想起新兵连时班长说的话:“看人要看骨,听话要听音。”
他从小就知道察言观色——在孤儿院要会看护工的脸色,在养父母家要读懂他们的期待,在部队更要洞察战友的情绪。
这些经历让他练就了一种能力:三句话内判断一个人的软肋在哪里。
就像今天,他看出张建军不是懦弱,而是被“孝道”和“爱情”撕扯得不知所措。
“对了。”
王德海突然问,“你养父母最近怎么样?”
刘夏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挺好的。”
路灯亮起来,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个总能把别人家矛盾看得透彻的调解员,自己的家里又何尝没有暗流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