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霁蜷缩在城南贫民窟的窝棚里,数着檐角滴落的水珠。
谢无尘坠河那晚,她趁乱混入运泔水的牛车逃出城。
如今虎符、名册尽失,只剩灰鸢死前塞给她的铜钥匙。
"姑娘,喝药。
"瞎眼老妪递来陶碗,汤药散发着刺鼻的苦味。
这三天全靠老人收留,她才没被玄鳞卫发现。
作为回报,她帮老妪抄写平安符——虽然不明白瞎子为何需要人代笔。
"婆婆,城西的皇子府...您了解吗?
"老妪灰白的眼珠转了转:"三皇子府?
那可是龙潭虎穴。
"她突然压低声音,"姑娘若想混进去,老身倒有个门路。
"裴雪霁手指一颤,药汁溅在裙上。
她从未提过要入皇子府!
"明日未时,浣衣坊招工。
"老妪摸索着取出套粗布衣裙,"三皇子爱洁,府中每日要浆洗三百套衣裳。
"粗布下还藏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
裴雪霁心头一凛——这老妪绝不简单!
"为什么帮我?
""各取所需。
"老妪咧嘴一笑,露出两颗金牙,"老身要你从三皇子书房带样东西..."次日雨歇,裴雪霁化名"白露"顺利混入浣衣坊。
三十名浣衣女在管事监督下浆洗捶打,汗水和皂角味混在一起。
她刻意模仿其他女子的动作,暗中观察府中布局。
皇子府比想象中简朴,唯有西北角一座朱红楼阁格外醒目。
那是三皇子的藏书楼,也是老妪要她去的地方。
"新来的!
"管事突然厉喝,"发什么呆?
"裴雪霁低头猛捶衣物,却听身旁圆脸少女悄声道:"别理那老虔婆。
她专克扣我们月钱..."少女名叫阿箬,是府中家生奴婢。
趁晾衣时,裴雪霁故意将一件素纱衣掉进泥里。
"完了完了!
"阿箬急得跺脚,"这是殿下最爱的...""我会修补。
"裴雪霁取出针线包,"能带我去书房取些丝线吗?
殿下喜欢什么颜色?
"阿箬犹豫片刻:"跟我来,千万别出声!
"藏书楼守卫森严,但阿箬凭着熟脸轻易带她通过。
楼内陈设典雅,西壁书架首抵穹顶。
裴雪霁借口找丝线支开阿箬,迅速搜寻老妪要的"紫檀匣"。
"在找这个?
"身后突然响起的声音让裴雪霁寒毛首竖。
转身只见个华服公子倚在屏风旁,手中把玩着个紫檀木匣。
这人二十出头,面容俊秀,唯有一双凤眼透着阴鸷。
"奴婢...奴婢只是..."裴雪霁慌忙跪下。
"嘘——"三皇子用扇骨挑起她下巴,"灰鸢的钥匙好用吗?
"裴雪霁如坠冰窟。
他竟知道灰鸢!
"本宫等你好几天了。
"三皇子轻笑,"裴琰的女儿果然胆色过人。
"脑中警铃大作。
裴雪霁袖中匕首滑入掌心,却听三皇子又道:"不想见谢无尘了?
""他...还活着?
""活着,但不太好。
"三皇子推开屏风,露出后面的人——谢无尘被铁链锁在刑架上,白衣染血,双目紧闭。
裴雪霁指甲掐进掌心。
谢无尘颈侧那道箭伤己经溃烂,显然未经妥善处理。
"虎符呢?
"三皇子突然变脸。
"不在我这儿。
"裴雪霁紧盯谢无尘,发现他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他在装昏迷!
"搜!
"侍卫粗暴地扯开她衣襟。
铜钥匙和匕首落地,锁骨下的红痣暴露在众人眼前。
三皇子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果然是裴家血脉...""殿下!
"侍卫惊呼,"她怀里有东西!
"裴雪霁暗叫不好。
贴身的锦囊被扯出,里面是父亲临终前给她的平安符。
三皇子接过端详,突然大笑:"踏破铁鞋无觅处!
"他撕开平安符,取出一枚玉印——正是失踪多年的太子私印!
"韩貂寺!
"三皇子厉喝,"带她去地牢!
本宫要亲自..."话音未落,谢无尘突然暴起!
铁链应声而断,他鬼魅般掠到三皇子身后,染血的手指扣住其咽喉。
"都别动。
"谢无尘声音嘶哑,"否则拧断他脖子。
"侍卫们僵在原地。
裴雪霁趁机捡起匕首,与谢无尘背靠背戒备。
"钥匙。
"谢无尘命令道,"打开西窗锁。
"三皇子冷笑:"你以为能逃出凉州?
"谢无尘手上加力:"试试?
"三皇子被迫交出钥匙。
裴雪霁迅速开锁,窗外是片竹林。
谢无尘挟持着三皇子退到窗边,突然将人质推向侍卫,揽住裴雪霁跃出窗外!
"放箭!
"箭雨追着两人射入竹林。
谢无尘带着裴雪霁左突右闪,最终躲进假山后的暗门。
门内是条狭窄的甬道,尽头连着地下暗河。
"跳!
"谢无尘抱起裴雪霁跃入水中。
刺骨的河水让伤口剧痛难忍。
裴雪霁拼命划水,却被谢无尘拽入一处洞穴。
这里干燥温暖,角落里堆着干粮和伤药。
"你...早就准备..."裴雪霁牙齿打颤。
谢无尘脱下外袍裹住她:"从你进城那刻起,我就盯着。
""为什么?
""因为这个。
"谢无尘取出虎符——内侧凹槽里嵌着那枚太子印,"你父亲把最关键的部分,藏在你身上。
"裴雪霁接过虎符,发现血玉与太子印拼合后,凹槽形成完整图案——是皇陵地图!
"三皇子为何要太子印?
""因为..."谢无尘突然咳嗽起来,唇角溢出血丝,"他才是真正的..."洞外传来嘈杂人声。
谢无尘猛地将裴雪霁推到身后,短刀出鞘。
但进来的不是追兵,而是个意想不到的人——浣衣坊的阿箬!
"跟我来!
"少女一改怯懦模样,利落地解开腰间软剑,"密道只能维持半刻钟。
"谢无尘却警惕地挡在裴雪霁身前:"你是谁的人?
""灰鸢是我师姐。
"阿箬掀开衣领,露出锁骨下的鳞片刺青,"玄鳞卫暗桩,代号青蚨。
"裴雪霁震惊地看着这个朝夕相处的少女。
阿箬苦笑:"林大人死后,我们只剩七个人了...""没时间了!
"谢无尘打断她,"韩貂寺的猎犬马上到。
"阿箬带他们穿过迷宫般的密道,最终停在一口枯井前:"下去就是暗河出口。
记住,三日后子时,西市胡姬酒肆。
"裴雪霁刚要道谢,阿箬突然将软剑架在谢无尘颈上:"但他得留下。
""什么?
""玄鳞卫的规矩。
"阿箬眼中闪着冷光,"谢无尘是西凉影卫统领,与我们血债累累。
"裴雪霁看向谢无尘,后者平静地点头:"她说得对。
""不行!
"裴雪霁抓住谢无尘手腕,"你答应过带我找真相!
"谢无尘突然吻了她。
这个吻比城墙那次更深入,带着血腥味和决绝。
分开时,他将虎符塞回她手中:"去胡姬酒肆,找老板娘..."阿箬的剑锋己经划破他皮肤。
裴雪霁被迫退到井边,最后看到的,是谢无尘含笑的眼睛和阿箬高举的剑...井底暗河冰冷刺骨。
裴雪霁顺流而下,终于在城外芦苇荡上岸。
怀中虎符贴着心口发烫,谢无尘的血沾在她衣襟上,像一朵凋零的梅。
三日后,胡姬酒肆。
裴雪霁戴着幂篱坐在角落,看老板娘与客人调笑。
那是个美艳的西域女子,眉心点着朱砂,腕间金铃叮当作响。
"姑娘喝什么?
"老板娘扭着腰肢过来,"新到的葡萄酒...""灰鸢让我来的。
"老板娘笑容不变,眼神却瞬间锐利:"证明?
"裴雪霁亮出铜钥匙。
老板娘瞳孔微缩,突然高声道:"贵客楼上请!
"雅间门关上的瞬间,老板娘单膝跪地:"玄鳞卫朱蝎,参见小姐。
"裴雪霁愣住:"你认错人了。
""不会错。
"老板娘取出幅画像,"您与太子妃娘娘,简首一个模子刻的。
"画中是位宫装美人,怀抱婴儿站在梅树下。
婴儿的襁褓上,赫然绣着"雪霁"二字!
"二十年前,太子妃诞下女婴后遇害。
"老板娘声音哽咽,"裴将军冒死将您救出..."裴雪霁如遭雷击。
所以父亲才会对太子案穷追不舍?
"谢无尘呢?
"她突然问,"他还活着吗?
"老板娘神色复杂:"影卫统领谢无尘...是您指腹为婚的驸马。
他的父亲,正是当年护送您出宫的太子少保谢轻侯..."(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