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刹车声像把生锈的锯子，在耳膜上反复拉扯，温热的血沫从嘴角溢出，混合着雨水流进喉咙，腥甜与铁锈味在口腔里翻涌。
他的灵魂仿若深秋时节被狂风卷着打旋的枯叶，飘飘荡荡悬浮在混沌虚无的空间里，看着自己逐渐冰冷僵硬的身体躺在血泊中。
雨水如银针般密密麻麻地砸落，在他身边织就一层朦胧的水帘，冲刷着校服上的污渍，也冲刷着他尚未褪色的青春。
那身藏蓝色校服己经浸透雨水，布料紧贴着他逐渐失去生机的躯体。
陈凡恍惚间才惊觉，自己的指尖还紧紧攥着那条准备送给柳如烟的银色手链。
金属表面凝结的水珠折射出细碎而清冷的光，就像他未曾说出口的情愫，终将被掩埋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死亡里。
手链上刻着的字样被雨水反复冲刷，那是他省下半个月早餐钱，在精品店苦苦挑选的礼物。
为了打磨出完美的刻痕，店主曾笑他太过执着，他却只是腼腆地摸着后脑勺，满心期待着柳如烟看到礼物时的惊喜表情。
此刻，这份承载着无数心意的礼物，却成了永远无法送出的遗憾。
原来死亡降临的时刻，远比他曾经想象的要寂静得多。
没有记忆走马灯般在眼前一一闪过，没有对往昔的眷恋如潮水般将他淹没，唯有荒谬感如涨潮时的海水，漫过他的灵魂，浸透每一处缝隙。
他试图抬起手，去触碰那张被雨水打湿、从口袋滑落的糖纸信笺，那上面是他精心写好的生日祝福。
为了写这封信，他反复修改了七稿，在草稿纸上涂涂改改，斟酌每一个字的措辞，生怕哪句话不够真挚。
此刻，那些工整的字迹却被雨水晕染得面目全非，只剩下模糊的墨痕。
然而，他的手指如同飘散的烟雾，首接穿透了信笺，落了个空。
雨水在漆黑的柏油路面上肆意流淌，勾勒出扭曲变形的倒影，远处生日宴的霓虹灯光依旧绚烂夺目，五彩斑斓的光线穿透雨幕，仿佛他的消逝不过是一场无人驻足观看的哑剧，没有掌声，没有喝彩，甚至连一个观众都没有。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交错的灯光扫过他的身体，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和交谈声在雨中显得格外清晰，却又那么遥远。
他听见有人说“瞳孔散大，呼吸停止”，听见担架滚轮碾过积水的声音，这些冰冷的词汇和机械的声响，宣告着他生命的终结。
当他的目光落在柳如烟依偎在王硕怀中的剪影上时，一种难以言喻的苦涩从喉间泛起。
那本该是属于他的位置，那封藏在口袋里许久的信，那条精心挑选的手链，终究只能随着他的死亡，永远沉入黑暗。
柳如烟脸上滑落的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望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眼神里带着一丝茫然和不安，却没有一丝属于他的悲伤。
生命终结的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连一句完整的告别，在命运面前都显得如此奢侈。
那些藏在心底多年的话语，那些小心翼翼的关心，终究都成了沉默的绝响。
陈凡飘荡在虚空与现世的夹缝中，身体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风筝，不由自主地穿梭在城市楼宇间。
雨水早己停歇，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晕开斑斓光晕，他却只能以透明的姿态游荡，无人能感知他的存在。
他飘过一处老旧居民楼，透过半开的窗户，看见厨房里蒸腾的热气。
戴着老花镜的奶奶正踮脚往灶台上的砂锅里撒葱花，银发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柔光。
“囡囡洗手吃饭啦！”
她朝里屋喊着，木门推开，扎羊角辫的小女孩蹦跳着跑来，鼻尖还沾着水彩颜料。
爷爷举着相机突然从身后出现，快门按下的瞬间，祖孙三人笑作一团，相框里溢出的暖意几乎要漫出玻璃窗。
陈凡下意识伸手触碰，却只摸到冰冷的玻璃，指尖穿过窗框的刹那，他看见自己的手掌在月光下如薄雾般消散。
飘至商业街时，旋转木马的彩灯吸引了他的目光。
穿公主裙的小女孩坐在雕花木马上，父亲张开双臂小跑着跟在旁边，不时伸手去够女儿飞扬的裙摆。
“爸爸快追！”
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刺破夜空，母亲站在栅栏外举着手机录像，眼角眉梢都是温柔。
陈凡停在他们头顶，看着一家三口在光影里交织成流动的画卷，喉咙突然泛起铁锈味——他想起十七年来，自己的生日永远只有一碗清汤面，而此刻本该属于他的生日惊喜，正浸泡在柏油路上的血泊里。
当他飘过医院长廊，消毒水的气味刺痛着虚无的感官。
转角病房内，年轻的母亲握着昏迷孩子的手低声哼唱，每一个音符都像羽毛轻轻落在陈凡心上。
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他突然想起自己倒地时，柳如烟望向救护车的眼神里，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没有人来救我……”这句卡在喉咙里的话终于化作叹息溢出，却在空气中碎成无数细小气泡，瞬间被穿堂风卷走。
他继续漫无目的地飘荡，看着夜市摊前情侣分食烤红薯，看着补习班门口父亲为女儿披上外套，看着流浪汉在桥洞下抱紧熟睡的流浪狗。
每一幕温情都像尖锐的针，深深扎进他透明的魂魄。
原来这个世界的温暖从不稀缺，只是独独漏了他一个。
雨夜里那封被浸透的情书、永远送不出的手链，连同他未及绽放的生命，终将成为无人知晓的尘埃。
不知在这片虚空之中飘荡了多久，寂静的虚空突然泛起蛛网状的裂纹，宛如古老的镜面被无形的力量骤然击碎。
一道声音从裂缝深处传来，那声音仿佛蕴含着开天辟地的力量，凌驾于世间万物之上，仅仅是响起，便震得陈凡的魂魄发颤。
“赐汝轮回，携忆往生。”
话音刚落，空间如破碎的琉璃般轰然炸裂，无数锋利的碎片在虚空中飞旋。
陈凡在剧烈的撕扯中坠入漩涡，尖锐刺耳的金属刮擦声如同千万把手术刀，同时割裂他的灵魂，剧痛让他几乎要魂飞魄散。
每一寸魂魄都在承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仿佛被置于烈火中灼烧，又被寒冰包裹。
他的意识在时空乱流中如同被狂风肆虐的蒲公英，变得支离破碎。
记忆化作点点散发着微光的萤虫，西散飞溅。
七岁那年，攥在手心的糖纸还带着温热的温度，甜甜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舌尖；中学时期，偷偷藏起的那根发绳，粉色的蝴蝶结上似乎还残留着柳如烟发丝的清香；图书馆里，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总是随着微风轻轻拂过，与翻动书页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
所有的眷恋与遗憾，都化作了这些散发着柔和光芒的碎片，在虚空中不断重组，又瞬间消散，如同夜空中转瞬即逝的流星。
在记忆碎片的不断闪回中，陈凡看到了更多被他遗忘的细节。
小学时，他和柳如烟一起值日，她认真擦黑板的背影；初中运动会上，他在跑道边为她加油，她冲过终点时绽放的笑容；还有无数个晚自习后，他默默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又缩短。
这些画面如同被尘封的珍宝，此刻在时空乱流中重新焕发光彩，却也刺痛着他的心。
他想起有一次柳如烟感冒咳嗽，他偷偷在她课桌里放了润喉糖，却始终不敢承认；想起他为了和柳如烟考进同一所高中，挑灯夜读的无数个夜晚。
随着穿越时空的速度愈发疯狂，陈凡的魂魄开始像被锋利剪刀剪碎的薄纱，每一片破碎的魂魄都承载着他未出口的告白，承载着他年少时青涩的暗恋，承载着他对未来的憧憬与渴望。
这些碎片在时空的褶皱里发出濒死的哀鸣，仿佛在诉说着命运的不公与无奈。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逐渐模糊，那些珍贵的记忆也在慢慢消散，如同晨雾般在阳光中渐渐隐去。
他拼命想要抓住那些记忆碎片，却发现它们如同指间流沙，越是用力，流逝得越快。
当尖锐的哨音达到顶点，陈凡的意识彻底湮灭在璀璨夺目的光潮之中。
在最后残存的感知里，那些如同萤火虫般的萤光碎片，正以一种诡异而神秘的韵律重新排列组合。
它们带着前世所有的温柔与疼痛，裹挟着他的灵魂，向着未知的时空急速坠落。
或许，这便是命运给予失败者的另一种开始——带着满身伤痕，在全新的世界里，寻找重生的答案，续写未完成的篇章。
而在那遥远的未来，等待他的，又会是怎样的故事？
是与故人的重逢，还是全新的相遇？
在时空的长河中，一切都充满了未知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