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筐里还塞着没吃完的便利店饭团，塑料包装被夜风刮得沙沙作响。
她缩着脖子打了个哈欠，镜片上的雾气还没散，身后突然响起刺耳的鸣笛。
货车的大灯在视网膜上炸开刺目的白光时，苏婉兮甚至没来得及尖叫。
金属撞击声裹挟着剧痛袭来，世界在眼前碎裂成无数发光的碎片。
她最后的意识是散落满地的工牌，照片上的自己穿着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嘴角机械地上扬着标准的微笑。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传来此起彼伏的哼唧声。
苏婉兮想抬手揉太阳穴，却发现西肢根本不听使唤。
她惊恐地想喊救命，发出的却是含混不清的呼噜声。
腥臊的气味扑面而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正趴在黏糊糊的干草堆上，面前晃动着几根沾满泥点的猪蹄——那是她的蹄子。
"新来的？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婉兮猛地抬头，看见一只独眼老母猪正用浑浊的眼睛打量她，"别白费力气了，咱们都是被卡车撞的倒霉蛋。
"老母猪用鼻子拱了拱她，"我以前是教数学的，现在连猪圈的面积都算不清咯。
"苏婉兮想尖叫，想逃跑，却被铁链哗啦一声拽住。
她这才发现每只猪的后腿都拴着粗铁链，另一端牢牢钉在水泥地上。
远处传来铁门开合的声响，几个穿胶靴的工人推着饲料车走进来，刺鼻的泔水味让她胃里翻江倒海。
"开饭了！
"独眼母猪用獠牙顶开食槽，"别看这玩意儿恶心，不吃可撑不过三天。
"苏婉兮浑身发抖，看着同伴们争先恐后地吞咽着漂浮着塑料袋的残渣。
她突然想起自己的工位抽屉里还囤着半盒没吃完的曲奇饼干，那是三个月前同事结婚发的喜糖。
夜幕降临时，猪舍里的呼噜声渐渐变成此起彼伏的梦呓。
苏婉兮蜷缩在角落，盯着头顶漏下的月光。
她想起十年前刚入职时，自己也曾满怀憧憬地在笔记本上写下职业规划；想起母亲催婚时，自己总说工作太忙；想起上个月生日，她对着蛋糕上孤零零的一根蜡烛，连许愿的兴致都没有。
"后悔吗？
"黑暗中传来轻柔的女声。
苏婉兮转头看见隔壁猪圈的白猪，月光勾勒出她优雅的轮廓，"我叫白瓷，做了五年平面模特。
变成猪以后才发现，原来活着的时候错过了那么多风景。
"白瓷用鼻尖指着窗外："你看那颗最亮的星星，人类叫它启明星。
变成猪之前，我总觉得加班到凌晨才能看见它，现在才知道，它每晚都在等我们抬头。
"苏婉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银河在夜空舒展成璀璨的绸缎，这是她在城市里从未见过的景象。
日子在日复一日的喂饲中流逝。
苏婉兮逐渐习惯了用蹄子刨地，学会了在泥坑里打滚降温。
她发现猪舍里的每只动物都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瘸腿的花猪曾是街舞老师，总爱用后蹄打着节拍；聒噪的黑猪以前是房产中介，现在整天念叨着要给大家找"学区猪圈"。
首到某个暴雨夜，闪电照亮了猪圈外墙的裂缝。
独眼母猪突然撞向墙壁，苍老的身躯在砖石崩塌的轰鸣声中倒下。
"快跑！
"她的声音混着雨水，"人类明天就要来抓壮丁了！
"苏婉兮和其他猪在雨幕中狂奔，泥浆溅满了脊背。
当他们翻过最后一道栅栏时，黎明的曙光正穿透云层。
白瓷停在山坡上回望，晨光为她镀上一层金色："我们终于自由了。
"自由的代价是生存的挑战。
苏婉兮和同伴们在森林边缘的废宅安家，每天结伴寻找食物。
她学会了用鼻子分辨可食用的野果，跟着白瓷在溪流里抓鱼。
有次遇到野狗群，她急中生智用树枝点燃篝火，把野兽吓得落荒而逃。
"你变了。
"某天夜里，白瓷看着正在修补草窝的苏婉兮，"不再是那个连拒绝都不敢说的人类了。
"苏婉兮愣住，月光下，她的猪鼻子微微颤动。
是啊，曾经连同事推来的额外工作都不敢拒绝的自己，现在却能带领伙伴们对抗危险。
平静的日子在某个清晨被打破。
森林深处传来阵阵枪响，人类的猎犬叫声惊飞了树梢的鸟群。
"是偷猎者！
"瘸腿花猪撞开木门，"往东边沼泽地跑！
"苏婉兮跑在队伍最后，突然听见幼崽的哀鸣——黑猪的孩子卡在了树洞里。
她几乎没有犹豫就折返身，用獠牙啃咬卡住幼崽的树枝。
子弹擦着耳边飞过，树皮碎屑簌簌落下。
当幼崽终于脱困时，苏婉兮的侧腹己经渗出鲜血。
白瓷带着其他猪冲回来接应，他们在枪林弹雨中奔逃，泥浆和血水混在一起溅在蕨类植物上。
养伤的日子里，苏婉兮躺在铺满干草的窝棚里，听着同伴们轮流守夜的脚步声。
月光透过破窗洒进来，白瓷轻轻舔舐她的伤口："知道吗？
你刚才的样子特别帅。
"苏婉兮想笑，却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这大概是她变成猪后最开心的时刻。
秋风吹落第一片枫叶时，森林里来了流浪的狐狸族群。
领头的红狐琥珀对人类充满敌意，几次想要抢夺他们的存粮。
苏婉兮提议用野果和草药与狐狸们交换猎物，却遭到族群长老的反对："人类伤害过我们，所有两脚兽都是敌人！
"深夜，苏婉兮独自前往狐狸的营地。
琥珀警惕地亮出利爪，她却不慌不忙地放下装满草药的树叶："你们族群里有只幼崽得了肺炎，这些能缓解症状。
"琥珀的瞳孔猛地收缩，显然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这个细节。
在苏婉兮的坚持下，两个族群开始了互助。
狐狸们帮忙狩猎，猪群分享草药知识。
当第一只小狐狸摇着尾巴蹭苏婉兮的鼻子时，她突然明白，所谓的"敌人"不过是因为彼此的恐惧和误解。
冬至那天，整个森林被大雪覆盖。
苏婉兮和伙伴们围坐在篝火旁，烤着刚猎到的野兔。
独眼母猪留下的独眼铜铃在火光中摇晃，那是他们用野藤编成的纪念物。
白瓷突然用鼻尖顶开她："快看！
"夜空中绽放出绚丽的烟火，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在每只动物的眼睛里。
苏婉兮想起人类世界的跨年晚会，人们总是挤在拥挤的广场上，对着手机屏幕里的倒计时欢呼。
而此刻，她却觉得这寂静森林里的烟火，才是最动人的庆祝。
"明年春天，我们去山顶看日出吧。
"白瓷的声音带着期待。
苏婉兮点点头，她知道，这不再是那个只能日复一日重复生活的自己。
在这个动物世界里，她学会了勇敢，收获了友谊，也终于明白了生命的意义不在于按部就班，而在于拥抱每一个未知的明天。
当烟火散尽，月光重新洒满雪地，苏婉兮躺在温暖的干草堆上，听着同伴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她的蹄子无意识地刨着地面，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原来，即使变成了猪，也能活出精彩的人生。
春雪初融时，苏婉兮带着族群踏上了前往山顶的旅程。
泥泞的山路上，瘸腿花猪用尾巴卷着树枝当作拐杖，黑猪把幼崽驮在背上，琥珀率领的狐狸小队在前方探路。
陡峭的山坡让大家气喘吁吁，苏婉兮却在岩石缝隙间发现了一簇野百合，淡粉色的花瓣上还挂着晨露。
“原来人类总说的‘路边风景’，是这样的。”
她用鼻尖轻触花朵，想起从前为了赶项目进度，连公司楼下的樱花绽放都无暇顾及。
白瓷蹭了蹭她的脖颈：“以后我们每天都能发现新惊喜。”
临近山顶时，乌云突然翻涌而来。
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众人慌乱间发现半山腰有个废弃的矿洞。
洞内潮湿阴冷，苏婉兮却注意到洞壁上斑驳的壁画——远古人类用赭石绘制的狩猎图，奔跑的鹿群与持矛的猎手栩栩如生。
“这是人类留给世界的故事。”
琥珀用爪子轻叩岩壁，“但他们忘了，每个生命都在书写自己的传奇。”
苏婉兮凝视着壁画中人类祖先的眼睛，突然明白，无论是两脚兽还是西足动物，对生存与美好的追寻从未改变。
暴雨持续了三天。
被困洞内的动物们轮流讲述着往事。
花猪说起自己在街舞比赛夺冠的瞬间，黑猪回忆着促成第一笔房产交易时的雀跃，连向来冷漠的琥珀，都说起小时候和母亲在草原追逐萤火虫的夜晚。
苏婉兮蜷缩在角落，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些平淡的岁月，也藏着珍贵的碎片。
雨停那日，他们终于登上山顶。
朝阳刺破云层的刹那，金色光芒漫过连绵山脉，云海在脚下翻涌如浪。
苏婉兮看着伙伴们被染成金色的皮毛，突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蜂鸣声。
低头时，一只透明的蝴蝶停在她的鼻尖，翅膀上流转着彩虹般的光晕。
“这是时空蝶。”
白瓷的声音带着敬畏，“据说它能连接不同的世界。”
蝴蝶振翅飞起，苏婉兮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
她看到自己穿着职业装站在会议室，PPT上的柱状图密密麻麻；又看到母亲在餐桌前叹气，面前摆着冷掉的饺子；最后，是车祸那夜货车刺眼的车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