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遇不平,总耐不住插手。
镇上住着位阿婆,膝下无儿无女,靠着几分薄田种些青菜。
每日天不亮,便佝偻着身子,背着竹筐赶到集市叫卖。
我手头宽裕时,常去她摊前买些菜蔬。
阿婆不识字,不知我名字里的"咎"字,总笑眯眯唤我"阿旧"。
这称呼听着亲切,我倒也乐意应着。
那日清晨,我照例出门买菜,却见集市上一片乱象。
老人们拖着摊布,神色慌张地往反方向逃去。
鲜嫩的菜叶被随意丢弃在地上,沾满泥土。
我心头一紧,这正是生意最红火的时候,怎会突然收摊?
"不是说了吗?
不交摊位费就不能摆!
赶紧走!
"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正在驱赶摊贩,粗声粗气地叫嚷着。
"走不走!
快点!
"伴随着呵斥声,是蔬菜被随意抛洒在地的声响。
"唉,别扔我的菜啊!
这可都是新鲜的,你们就算抢去也别往地上撵啊!
"一位妇人哭嚎着,试图护住自己的摊位。
我认得这些人,他们是县里有名的地头蛇,平日里欺男霸女、强取豪夺,百姓们苦不堪言,连做小生意都要看他们脸色。
就在这时,我瞥见阿婆颤巍巍的身影。
她年纪大了,动作迟缓,没能及时躲开。
为首的汉子不耐烦地咒骂一声,抬腿就朝阿婆腰间踹去。
这一脚,彻底点燃了我的怒火。
我正要冲上前理论,忽见一道白影闪过——有人比我更快!
只见那人三步并作两步,长剑出鞘的寒光让嚣张的汉子瞬间僵在原地。
那人白衣胜雪,手持长剑,周身散发着凛然正气:"上面可没下达任何条例说百姓摆摊还要收摊位费,不过是些老弱妇孺维持生计,谢某敢问,何要以此刁难?
"汉子们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笑。
为首之人摸着腰间短刀,眼中满是轻蔑:“哪来的小白脸,也敢管大爷的闲事?”
话音未落,他猛地抽出刀,朝着白衣人咽喉刺去。
寒光闪过,众人只听见金属相撞的脆响。
范无咎定睛一看,白衣人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己变换方位,精准架住了短刀,剑刃上还凝着未散的霜气。
“我劝阁下莫要自误。”
白衣人手腕轻转,剑锋顺势削断对方发髻,几缕黑发飘落间,汉子踉跄着后退三步,脸色煞白。
“兄弟好身手!”
我大喝一声,抄起菜贩遗落的扁担冲上前。
他看准另一个举着木棍偷袭的汉子,扁担横扫,正击中对方膝盖。
那人惨叫着跪倒在地,手中木棍也飞了出去。
混乱间,我瞥见阿婆蜷缩在角落,苍白的脸上满是惊恐。
我一时心急,一边用扁担抵挡着攻击,一边朝阿婆的方向挪去。
而白衣公子此刻己将长剑舞得密不透风,剑气纵横间,几个汉子根本近不了身,只能狼狈地躲避。
“给我等着!”
为首的汉子捂着流血的手腕,恶狠狠地瞪了两人一眼,带着手下落荒而逃。
集市上一片狼藉,菜叶狼藉满地,几位老人颤抖着收拾残余的摊位。
范无咎长舒一口气,转身向白衣人抱拳:“多谢兄台仗义相助!
在下范无咎,还未请教……”“谢必安。”
白衣人收剑入鞘,露出温和的笑容,“方才见范兄也是要出手相助,足见侠义心肠。”
他望向远处渐渐围拢的百姓,轻叹道:“这些人横行乡里己久,仅凭你我之力,怕是难以根治。”
范无咎握紧拳头:“即便如此,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欺压百姓!
若谢兄不弃,日后若有需要,范某定当随叫随到!”
谢必安眼中闪过一抹亮色,伸手拍了拍范无咎的肩膀:“好!
正有此意!”
这时,阿婆颤巍巍地走过来,拉着两人的手首抹眼泪:“多亏了你们两个好娃子……快,到我家喝口热茶!”
阿婆的竹篱茅舍漏风又透光,粗陶碗里浮沉着零星几片茉莉,是从后山采来的野茶。
她布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添茶,浑浊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快吃些茶点,这桂花糕是今早新蒸的。”
范无咎瞥见桌上缺角的瓷碟,里头盛着几块碎糕——分明是集市上卖剩的边角料,被阿婆仔细攒起来待客。
“上月城西粮铺缺斤短两,阿旧拿着秤砣就去理论。”
阿婆絮叨着,枯瘦的手指点向范无咎,“人家七八个伙计围着他,他愣是把黑心掌柜吓得腿软。”
谢必安端茶的手顿了顿,目光扫过范无咎虎口处未愈的淤青。
“阿婆你怎的知道?”
我倒不太好意思起来。
“阿莫同我讲的嘞。”
“我在泉州府时,曾假扮富商引走私犯上钩。”
谢必安放下茶碗,剑眉微挑,“谁知那些人竟绑架孩童作人质,我单枪匹马闯入匪窝......”他说起在雨夜屋顶追逐逃犯,在酒肆巧设机关惩治恶霸,话语间剑气与豪情交织。
范无咎听得入神,忽然发现两人连握剑的习惯手势都出奇相似。
阿婆的咳嗽声打断了交谈。
老人倚着摇摇欲坠的木柱,浑浊的泪水顺着皱纹流淌:"老身这辈子,最盼着能有个孩子......"话音未落我便单膝跪地,谢必安几乎同时起身抱拳。
"阿婆若不嫌弃,从今往后,我便是您儿子!
"两人异口同声。
我望着谢必安清亮的眼眸,忽然觉得这份默契并非偶然——我们同样见不得弱者受欺,同样把侠义刻进了骨血。
“我是家中独子,从未尝过兄弟滋味。”
我伸手握住谢必安的手腕,“若谢兄愿意,今日便结拜为异姓兄弟!”
谢必安笑意更浓,他轻轻反握住范无咎的手,从怀中取出一方素帕仔细擦去青石上的灰尘,才抽出长剑划出两道浅浅的血痕:“如此甚好,往后有我照应你。”
从那日后,屋檐漏雨处总悬着谢必安新换的油纸,阿婆门前的水缸再没见底过。
他教我用丝线打活结捆柴,指尖相触时,我装作专注看结扣,余光却忍不住描摹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小扇。
夜里巡街,他会把披在我肩头的披风又紧了紧,说“莫要着了凉”,那声音裹着月色,比我饮过的任何烈酒都烫人。
我被自己这番感觉吓了一跳。
城西赌场强占民宅那日,我抄起斧头就要往里冲,谢必安却按住我的手腕。
他将我拽到巷口,从袖中抖开浸透桐油的麻绳:“且看。”
月光下,他的银发随动作轻晃,三两下便在赌场西周布下连环套索。
待赌徒们追出来时,绳索如灵蛇缠住他们脚踝,我望着他站在屋檐上浅笑的模样,心跳得比自己挥出十拳还乱。
暴雨倾盆的傍晚,我们护送流民出城。
我背着高烧的孩子跌进泥坑,谢必安立刻转身将我们一同揽住。
他用披风裹住孩子,自己的后背却被碎石划破。
我要替他包扎,他却笑着摇头:“不打紧。”
可当我颤抖着指尖触到他渗血的伤口,他却像被烫到般轻颤了一下。
那瞬间,我忽然害怕起来——怕自己这份隐秘的心思,会惊走眼前这人。
中秋夜,阿婆把我们叫到院里,捧出用粗布缝的新衣裳。
谢必安替我系腰带时,我盯着他低垂的眉眼,突然脱口而出:“若有一日...你...会一个人走吗?”
话音未落就后悔得想咬掉舌头,却见他动作顿住,指尖轻轻捏了捏我的衣角:“傻子,我既应了照应你,便是天塌下来,也会护着你。”
夜风卷着花草香掠过耳畔,我望着他在月光下温润如玉的面容,突然觉得,若能永远做他身后那个被护着的人,刀山火海,甘之如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