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银亮的鱼尾拍打桶壁的声响,与远处归港渔船的号子声混作一团,在渐暗的天穹下织成渔村特有的安眠曲。
"小玄子!
"沾着鱼腥味的粗布帘子被掀开,小满赤着脚从隔壁竹屋跑来,辫梢还粘着未摘净的墨角藻,"潮信要来了,阿爹说今夜海底定有月荧贝!
"少年将湿透的额发捋向耳后,露出被海风打磨出棱角的下颌线。
他弯腰系紧藤编护腕的动作牵动背上旧伤,那里有块形似逆鳞的暗红胎记正微微发烫。
"潮眼漩涡刚过子时才开,你爹倒是舍得让闺女冒险。
""整个东荒谁不知道敖家小子闭着眼都能游过龙牙礁?
"老陈头的咳嗽声混着烟袋锅敲打船帮的脆响从码头传来,"采够二十枚月荧贝,换的银钱够给你置办生辰礼了。
"敖玄望着海平线最后一缕金红色霞光没入墨色波涛,右手无意识抚上胸前粗麻衣下的硬物——那是块布满裂纹的青玉,自他记事起就挂在颈间。
每当月圆之夜,玉石便会渗出海水般的凉意。
戌时三刻,龙牙礁下的海水己冷得刺骨。
敖玄咬着鲨皮水靠的系带,腰间缠着采珠人特制的蛟筋绳。
月光穿透十丈深的海水,在遍布珊瑚骸骨的沙地上投下诡谲光影。
他的足尖刚触到一处岩缝,突然有暗流裹着腥气扑面而来。
"这是......"少年瞳孔骤缩。
本该遍布珠贝的礁盘深处,竟横亘着半截森白巨骨!
那蜿蜒的弧度绝非鲸鲨所有,嶙峋骨刺间流转着幽蓝微光,倒像是戏文里说的......龙骸!
敖玄的太阳穴突突跳动,胸口的青玉突然灼如炭火。
当他反应过来时,手指己鬼使神差地触上了骨节裂缝。
霎时间,海底响起某种远古的嗡鸣,蛰伏在沙砾中的细小生物疯狂逃窜,连水流都开始逆向旋转。
"唔!
"少年猛地缩手,指腹赫然多了道渗血的裂口。
更诡异的是,那些血珠竟悬浮着凝成符咒般的纹路,缓缓渗入龙骨之中。
原本死寂的骸骨突然泛起脉动似的青光,惊得敖玄蹬着岩壁急速上浮。
破水而出的瞬间,他几乎撞翻小满划来的舢板。
"你见鬼了?
"少女攥着夜明珠的手还在发抖,"方才海底突然亮得像有千百盏鲛人灯......"敖玄抹了把脸上的海水,正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铁索绞动的轰鸣。
两人同时转头望去——三艘玄铁楼船正撕开夜幕驶来,船首狰狞的狴犴像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黑底金纹的旌旗猎猎作响。
"巡天司的诛魔舰!
"小满一把将夜明珠塞进鱼篓,"快走!
被他们看见夜潜龙牙礁......"话音未落,最高那艘楼船上骤然亮起探照符阵。
青铜镜面折射出的强光如同天神睁目,将整片海域照得亮如白昼。
敖玄本能地抬手遮挡,却听见头顶传来利刃破空之声。
"奉天承运,诛邪退避!
"金甲修士脚踏飞剑悬于半空,手中玉牒射出刺目白光,"亥时三刻后仍滞留海域者,视为逆党同谋!
"少年拽着发愣的小满扑进礁石阴影时,瞥见诛魔舰侧舷伸出的镇海弩。
那些铭刻着雷纹的弩箭正对准深海,仿佛在防备着什么比怒涛更可怕的东西。
首到戌时的更鼓从岸上传来,巡天司的船队才如幽灵般消失在东北方。
敖玄背靠潮湿的岩壁喘息,发现胸前的青玉不知何时多了道裂纹,而被他触碰过的右手掌心,隐约浮现出半片龙鳞形状的光斑。
"你的手......"小满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少女指尖传来的温度让敖玄浑身一颤,这才惊觉那光斑己蔓延至小臂,正在皮肤下游走成某种古老图腾。
"定是沾了夜光藻。
"少年猛地抽回手臂,扯下晾在礁石上的布衫裹住异变处,"该回去了,老陈头该等急了。
"返航途中,敖玄望着船舷外黑沉的海水出神。
方才龙骨苏醒般的震颤仍残留在指尖,而更令他在意的是——当巡天司修士降临时,自己血脉深处竟翻涌着某种陌生的暴戾,就像......想要撕碎那些居高临下的金甲。
"明日我去镇上把前日猎的蛟鲨肝卖了。
"老陈头往火塘里添了块鲛油木,跃动的火光在他满是疤痕的脸上投下深浅阴影,"你满十六了,有些事该......"话未说完,剧烈的咳嗽突然撕破夜色。
老人慌忙掩口的粗布帕子上,赫然绽开一抹刺眼的幽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