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金銮惊鸿
李承乾随班而入时,刻意放慢脚步。
他看见龙椅上的李世民正与房玄龄议事,玄色衮服上的十二章纹随呼吸轻晃,与记忆中宣布他谋反时的冷硬身影重叠。
“太子以为如何?”
温彦博的话将他拉回现实。
今日议的是关中义仓存粮,他前世曾因谏言藏粮于民,触怒父皇,被斥妇人之仁。
“回中书令,”他垂眸掩去眼底暗涌,“义仓固要充盈,然春耕方始,强征恐伤民力。
昔年隋文帝聚粮于仓而不赈,终致民心尽失......”“住口!”
李承乾抬眼,正对上李世民骤冷的目光——那是前世见他与突厥侍卫摔跤时的眼神,嫌恶中带着失望。
“谁准你妄议先帝?”
李世民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指节叩击着御案,“昔年你读《隋书》时,朕如何教你的?”
殿内死寂。
百官皆垂首,唯李承乾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上一世此刻,他会伏地请罪,用最恭谨的姿态换取父皇片刻和颜悦色。
但今日——“父皇教儿臣,”他挺首脊背,声音清亮如击磬,“以史为镜可知兴替。
隋文帝之失,难道不是因拒听忠言?”
房玄龄猛地抬头,魏征的笏板在掌心按出红痕。
李世民瞳孔骤缩,喉间涌起熟悉的怒意——这逆子竟敢当众顶撞!
可舌尖抵着上颚的瞬间,他忽然想起承乾被废后,宫人偷偷呈上的《谏臣录》残页,上面用朱笔圈满首谏二字,墨迹被水渍晕开成疤。
手指在御案下蜷成拳,指甲掐进掌心。
“退朝。”
他生硬地甩袖,龙袍扫过案上《均田法》奏疏。
“太子留殿。”
鎏金屏风将殿内划为明暗两半。
李承乾看着李世民转身时,腰间玉佩穗子扫过台阶——那是他十岁时亲手编的,穗子末端还缠着半片碎玉。
“知道错了?”
李世民声音放软,却仍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李承乾盯着他靴边沾的一点墨渍,那是今早批奏疏时溅的。
上一世他曾跪着为父皇擦拭靴面,换来一句“太子当自重”。
“儿臣不知何错之有。”
他迎着目光而上。
“若言错,错在不该学父皇纳谏?”
殿外鸟鸣骤止。
李世民突然伸手扣住他手腕,力气大得惊人。
李承乾闷哼一声,却见父皇眼底翻涌着痛楚,像困兽般盯着他,又像在看某个遥远的残影。
“承乾......”这声呼唤太轻,轻得像前世病榻前的幻听。
李承乾猛地抽回手,后退半步撞在屏风上,发出闷响。
手腕己经红肿。
李世民的手悬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少年肌肤的温度。
他想起承乾坠马那年,也是这样倔强地推开太医,捂着渗血的膝盖说“儿臣能忍”。
“明日随朕去九成宫”“他转身取来鎏金暖炉,塞进李承乾怀里,“关中春寒,你......幼时最怕冷。”
暖炉烙得掌心发烫。
李承乾盯着李世民耳后新添的白发,突然想起前世流放时,曾在市集看见卖暖炉的胡商,摊主说这东西”最合贵人膝下承欢“。
他攥紧暖炉边缘,任鎏金纹路在掌心压出红痕。
“谢父皇。”
语气很敷衍,没有一丝感情。
殿外风起,卷着檐角铜铃响成一片。
李世民望着少年离去的背影,发现他腰间仍挂着那块碎玉——那是被自己摔碎的”忠孝“玉珏,承乾竟偷偷用金线缀好了。
指腹抚过案上《废太子诏》草稿,墨迹己被水渍晕开。
他猛地将纸揉成一团,扔进炭盆。
火苗腾起时,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像当年玄武门之变时,亲手斩下兄长头颅的瞬间。
这一次,他赌的不是天下,是儿子眼中不再熄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