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捏着冷透的黑咖啡杯，指腹摩挲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盯着电脑屏幕上《华宇 - 永新医药并购可行性分析报告》的终稿 —— 这是他用红、蓝、黑三色荧光笔反复标注的第七版，右下角的修改时间停在 02:57:13。
工位隔板上，奶奶用红绳绣的平安符歪歪斜斜贴着，针脚里还缠着半根银线，那是他上个月回老家时，老人戴着老花镜在台灯下熬了三个晚上的成果。
"咔嗒" 一声，玻璃门被皮靴踹开的瞬间，雪松香水味混着走廊的中央空调冷风灌进鼻腔。
林远后背绷紧，指节在鼠标上压出青白印子 —— 他认得这双擦得锃亮的巴利皮鞋，更记得鞋主人总在凌晨来巡视时，故意把鞋跟磕在大理石地面上的习惯。
赵承轩斜倚在门框上，指尖转着万宝龙钢笔，定制西装袖口的百达翡丽在落地灯下泛着冷光，表盘上的月相图案清晰可见。
"林远，永新医药的董秘今早给我打电话，" 他忽然笑了，露出后槽牙上的铂金牙套，"说喜欢你算的 DCF 模型？
注：（现金流折现模型）是金融领域评估企业价值的经典方法。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预测一家公司未来能赚多少钱，"办公区此起彼伏的键盘声突然卡住，像被人掐住了咽喉。
林远攥紧鼠标，滚轮上的凹纹硌得指腹发疼："赵总，报告里的市场数据是我跑了三家三甲医院，蹲在药房数了三天门诊量...""停。
" 钢笔尖敲在碎纸机外壳上，发出刺耳的 "咔哒" 声。
赵承轩忽然跨前两步，伸手扯过桌上的报告，装订夹的金属环在他掌心硌出红印："永新医药的项目，是我跟了三个月的资源。
"雪白的 A4 纸被逐页塞进碎纸机，刀片切割纸张的 "滋滋" 声里，林远看见自己熬夜画的现金流折现图被撕成拇指宽的纸条，像极了奶奶蒸年糕时扯下的糖丝，却带着刺骨的冷。
"赵承轩！
" 木椅在地板上拖出尖利的声响，林远猛地站起来，后腰撞在工位隔板上，平安符的红绳晃了晃，银线勾住了他的西装纽扣。
隔壁工位的陈昊慌忙拽他袖口，这个东北小伙手心全是汗，指甲缝里还留着昨天帮他校对数表时蹭的蓝黑墨水："远子，上周王姐..."碎纸机吐出的纸条堆在垃圾桶里，像具被肢解的白色躯体。
赵承轩勾着笑拍他肩膀，香水味浓得呛人："今晚七点半岛酒店三层，我的生日宴。
" 他凑近时，林远看见他领口别着的袖扣，正是碎纸机同款的银灰色，"苏晴说你还没回她微信？
她可给你留了靠窗的位置 —— 能看见黄浦江的那种。
"钢笔尖在碎纸机上敲出最后一声，皮鞋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林远盯着垃圾桶，突然想起三个月前的雨夜，苏晴在出租屋里煮番茄鸡蛋面，搪瓷锅的蒸汽模糊了她的眼镜，她踮脚拿橱柜里的辣酱时，发梢沾着的超市促销洗衣液香味，混着面条的热气，曾让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暖烘烘的。
半岛酒店的旋转门转得人头晕，林远捏着皱巴巴的请柬，租来的黑色西装领口还带着前租客的烟味，混着大堂里 82 年拉菲的醇香，熏得他太阳穴发紧。
签到台上，"苏晴 华宇资本战略部专员" 的烫金字在水晶灯下格外刺眼，旁边是赵承轩的名字，后面跟着 "执行总裁特别助理" 的头衔。
"林远？
" 甜腻的女声混着香奈儿五号的味道扑过来，苏晴的珍珠白鱼尾裙扫过他磨旧的皮鞋尖。
他抬头看见她腕上的翡翠镯子，水头足得能映出吊灯的光斑 —— 那是上个月在恒隆广场，他偷听到柜姐说 "这款全球***二十只" 的款式。
"你怎么才来？
承轩哥说你在准备重要报告..." 苏晴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他皮鞋上的刮痕，那里还沾着昨晚在便利店买关东煮时溅的汤汁。
水晶吊灯在头顶晃出无数光斑，林远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苏晴，你还记得咱们在城中村吃火锅时，你总把毛肚涮七秒就捞出来...""阿晴，谁让你跟穷鬼说话？
" 赵承轩的胳膊揽住苏晴腰肢，定制衬衫袖口的银袖扣硌得她皮肤发红，"去把我的蛋糕推过来，今晚我要切给最重要的人。
"他冲林远扬了扬下巴，嘴角的笑带着奶油的甜腻，"实习生就该站在角落，懂吗？
"香槟塔在背景里折射出七彩光晕，林远看见苏晴转身时，翡翠镯子滑到肘弯，内侧刻着的 "CH" 在灯光下一闪 —— 那是赵承轩英文名的缩写，像道灼人的伤疤。
服务生托着银盘经过，他鬼使神差地拿了杯冰水，指尖触到杯壁的冷凝水，突然想起奶奶在电话里的话："小远，咱不跟有钱人比穿戴，咱比谁活得硬气。
"拘留所的铁床比华宇资本的中央空调冷十倍，林远蜷缩着，听见隔壁醉汉用方言骂娘，混着铁窗漏进的雨声，像极了城中村屋顶漏雨时，落在铁皮桶里的声响。
裤兜里的旧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上跳出财经新闻推送："华宇资本债券评级遭标普下调，资金链疑现缺口"—— 这行字在黑暗里发着冷光，正是赵承轩在碎纸机前说的 "明天才会公布" 的内部消息。
"叮 ——"视网膜突然闪过刺目的蓝光，像有人用镁光灯在眼前炸开。
机械音在太阳穴深处响起，带着电流般的刺痛："未来财经之眼系统初始化完成，当前可预知 24 小时内金融相关事件。
"林远踉跄着撞翻脚边的铁盆，手机屏幕上的 K 线图突然泛起金色涟漪，某只新能源股的曲线在他视网膜上投射出清晰的暴跌轨迹，每一个拐点都精准得可怕。
"骗子！
" 他对着空气低吼，却看见铁窗栏杆上的锈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从左上角的螺丝开始，沿着金属纹路爬向右侧，和新闻里华宇资本债券违约的时间分秒不差。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他搜索 "永新医药并购案"，弹出的却是赵华宇的采访视频，老爷子坐在真皮沙发上，身后的书架上摆着和赵承轩同款的碎纸机模型。
拘留所的铁皮门 "哐当" 打开时，林远盯着手腕上的电子表 ——05:23:17，距离新闻里的债券违约时间，刚好 24 小时。
陈昊隔着铁栅栏冲他挥手，这个东北小伙的眼睛熬得通红，羽绒服口袋里露出半张房产抵押合同："远子，我把咱租的老房子抵押了，贷了 20 万...""买华宇资本的债券。
" 林远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对方皮肤，"用 50 倍杠杆做空，现在就去。
" 陈昊愣住了，他从没见过林远这样的眼神，像腊月里冻透的冰锥，却在眼底烧着两簇火苗 —— 那是他们在大学图书馆熬通宵备考时，林远解出最后一道金融建模题时的光。
三天后的下午，外滩的风卷着黄浦江水的腥气，灌进临时租的办公室。
林远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交易记录，20 万本金，50 倍杠杆，持仓一周，现值 2021458.67 元 —— 数字末尾的小数点后两位，像极了奶奶缝平安符时，在红绳上打的那个歪歪扭扭的结。
陈昊抱着打印出来的交割单傻笑，突然指着电视惊呼："远子你看！
" 财经频道里，赵承轩正在华宇资本的新闻发布会上咆哮，领带歪在锁骨上，麦克风被他撞得歪歪斜斜："纯属恶意做空！
华宇资本的资金链绝对..." 话没说完，身后的大屏幕突然弹出债券违约公告，蓝底白字映得他脸色发青，像被人兜头浇了盆冰水，连铂金牙套都失去了光泽。
"承轩哥！
" 苏晴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她穿着那天的白裙，腕上的翡翠镯子还在，却在她蹲下时磕在地板上，裂出蛛网般的纹路 —— 和林远昨晚在预知画面里看见的分毫不差。
他知道，那道裂痕会在明天下午三点，被苏晴哭着拿去珠宝店修补，而店员会告诉她，这种老坑翡翠一旦开裂，就算用金丝嵌补，也再难恢复原状。
手机在掌心震动，短信提示音格外清脆。
银行发来的余额通知里，数字末尾的零在阳光里闪着微光。
林远摸了摸口袋里的碎纸条，那是从碎纸机里抢救出来的半页报告，上面还留着他画的现金流折现图，边角处晕着咖啡渍，像片小小的云 —— 他曾以为这片云会遮住他的整个天空，现在却看见云隙里透出的光，亮得让人想流泪。
窗外，陆家嘴的摩天大楼亮起暮色中的灯光，像散落的钻石嵌在灰蓝色的天幕上。
陈昊拍着他肩膀，把车钥匙塞过来："走！
哥带你去换辆好车！
" 钥匙链上挂着的平安符褪了色，红线磨出毛边，却还牢牢系着奶奶剪的 "平安" 二字剪纸 —— 那是老人用颤巍巍的手，在他来魔都实习前一天，贴在钥匙扣上的。
手机屏幕亮起，微信弹出条新消息。
苏晴的头像在列表里跳动，对话框里躺着条未读语音，时长 00:15。
林远盯着那个红色的播放按钮，突然想起城中村的火锅店，苏晴第一次给他煮面时，锅里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睫毛，她把煎蛋拨到他碗里，说："林远，以后咱们每天都要一起吃早餐。
"他按下删除键，转身走向落地窗前的城市夜景。
黄浦江的游轮划出光带，像条缀满钻石的缎带，在江面轻轻摇晃。
风从领口灌进来，带着些许寒意，却让他格外清醒 —— 他知道，明天上午九点，永新医药的股价会因为临床试验数据公布而暴跌，而他埋在最低点的买单，会像奶奶缝的平安符一样，牢牢抓住命运的红线。
铁窗栏杆上的锈迹，此刻正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慢慢停止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