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尿壶油灯
李桂花掀开灶台底的瓦罐,罐底仅剩半掌心煤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她摸出个粗瓷尿壶,用碱水擦了三遍,壶身还沾着去年冬天大强发烧时的尿渍 —— 那时家里连个正经夜壶都没有。
“大强,把碗柜顶上的棉线拿来。”
她对着黑暗喊,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周大强踮脚够到碗柜顶,指尖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 —— 是块偷藏的玉米饼,母亲总说等他考了第一名再吃。
棉线缠在铅笔上,他数了数,只剩三根,其中两根还沾着去年糊窗户的面糊。
尿壶油灯亮起时,土墙上映出晃动的光斑,像无数只幽灵的手指在跳舞。
李桂花把油灯推到大强面前,壶嘴缺了个口,漏油的痕迹在木桌上积成深褐色的疤。
“省着点用,明早还得去镇上换煤油。”
她说着,咳嗽声又响起来,围裙下的胸口剧烈起伏。
周大强摊开课本,是本翻烂的《语文》,封面上 “周福贵” 三个字被划掉,改成了 “周大强”—— 那是父亲用唾沫擦了半宿的成果。
他握着铅笔,笔尖悬在作业本上方,突然闻到一股熟悉的恶臭 —— 是刘老二家的狼狗在附近撒尿。
“写快点,明天还要早起割猪草。”
李桂花摸出块补丁,开始缝补大强的书包带。
油灯突然晃了晃,油壶里的煤油只剩三分之一,灯芯滋滋响着,像在抱怨。
二、踹门声里的火光第一行字刚写完,木门 “咣当” 一声被踹开。
刘老二的酒糟鼻挤在门框里,手里提着半瓶地瓜烧,脸红得像猴***。
他身后跟着王二蛋,手里举着根竹竿,竿头挑着个破灯笼,红光把他的脸照得像鬼。
“哟,穷鬼家还点灯?”
刘老二打了个酒嗝,踉跄着上前,“老子家的狗都用煤油擦毛,你们配吗?”
周大强攥紧铅笔,指甲掐进掌心。
他看见刘老二腰间别着的钥匙串,其中一把是村委会的仓库钥匙 —— 父亲曾说,那仓库里锁着扶贫款。
“把灯灭了!”
刘老二突然吼道,酒气喷在周大强脸上,“老子路过都觉得晃眼!”
李桂花站起身,围裙擦着灶台:“他叔,孩子要写作业……”“写个屁!”
刘老二挥手打翻尿壶,煤油泼在课本上,“穷鬼还想考大学?
将来都是挖粪的命!”
火苗 “腾” 地窜起,周大强扑过去护书,手背被灼伤。
李桂花尖叫着去踩火,围裙角沾了煤油,瞬间烧起来。
王二蛋在旁边笑,灯笼里的烛光映得他眼神发亮,像看一场好戏。
“娘!”
周大强抓起水瓢,泼向母亲的围裙。
火灭了,屋里弥漫着焦糊味,混着煤油和尿壶的臊气。
刘老二踢翻油灯,瓷片扎进周大强的膝盖,他却感觉不到疼,只是盯着烧成两半的课本 —— 那是他从废品站偷撕的书页,如今成了灰烬。
“记住了,穷鬼就该摸黑活着!”
刘老二踩着课本灰烬,酒瓶子磕在门框上,碎玻璃溅在李桂花脚边,“再点灯,老子烧了你们的破屋!”
三、黑暗中的字迹门 “砰” 地关上时,周大强才发现母亲的围裙在冒烟。
他扑过去拍灭余火,看见围裙下露出的小腿上,有块暗红色的胎记 —— 和自己后腰的一模一样。
“大强,你没事吧?”
李桂花摸着他的头,手指掠过他手背上的灼伤,“娘去给你找药膏……”“不用。”
周大强捡起半本课本,灰烬里露出半行字:“谁知盘中餐……” 他记得这是今天学的诗,此刻 “餐” 字被烧得只剩 “食” 字旁,像个张着嘴的饿鬼。
李桂花突然剧烈咳嗽,弯下腰,围裙兜里掉出个纸包。
周大强捡起来,发现是半块发霉的玉米饼,还有张泛黄的纸 —— 是父亲欠条的残片,背面用铅笔写着:“若逾期未还,愿以……” 字迹被烧断,最后那个字像 “命”,又像 “债”。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李桂花摸出根蜡烛,那是大强去年生日剩下的,只有小拇指长。
烛光里,她的脸比油灯下更苍白,鬓角的白发又多了几根。
周大强躺在草席上,膝盖的血渗进裤腿,和尿壶的碎瓷片粘在一起。
他盯着屋顶的裂缝,听见母亲在灶台前叹气,然后是撕布的声音 —— 她在为他包扎伤口。
窗外,刘老二的狼狗在狂吠,声音里带着得意。
周大强摸出藏在枕头下的搪瓷碗,缺口处还沾着今天的鸡骨头渣。
他想起张婶家的白米饭,想起王富贵的皮鞋,想起刘老二的酒气,突然把碗扣在脸上,像扣住一个黑暗的梦。
西、尿壶碎片的隐喻后半夜,周大强被冻醒。
尿壶碎片在月光下闪着冷光,他爬起来,用碎瓷片在墙上刻字。
第一笔下去,墙皮簌簌掉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 那是父亲当年烧的砖,却被王富贵拿去盖了新房。
“大强?”
李桂花听见动静,“别写了,睡吧。”
“娘,我记住了。”
周大强摸着墙上的字,那是个 “强” 字,歪歪扭扭,却比任何课本上的字都有力,“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们知道,穷鬼的灯,灭不了。”
李桂花没说话,只是把蜡烛往他那边推了推。
烛光里,周大强看见母亲眼里有泪光,却也有火光 —— 那是和他一样的火光,像尿壶里的煤油,哪怕只剩一滴,也能点燃整个黑夜。
钩子:周大强在灰烬中捡到的欠条残片上,除了 “愿以” 二字,隐约还有个指纹。
他用蜡烛油拓下指纹,发现竟与刘老二的指纹吻合。
与此同时,刘老二家的狼狗突然整夜哀嚎,次日发现狗嘴里叼着半块带血的玉米饼 —— 正是李桂花藏的那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