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的第三夜,苇杆上凝结的白霜总比别处厚重三分,这是他三年来在太湖讨生活摸出的门道。
指腹擦过船舷那道三寸长的剑痕,新补的青灰漆面簌簌剥落,露出雪杉木的本色。
蒋天捻起漆皮下嵌着的半片灰羽,江南常见的灰背隼尾羽,却沾着漠北金雕才用的朱砂印泥。
"客官,夜露伤身呐。
"船尾的老艄公突然开口,竹篙点破水面寒月。
破旧斗笠下银光微闪,惊得蒋天袖中铁莲子险些脱手。
三年前那个雨夜,师父咳着血在青石板上刻下"不要报仇"的场景又浮现在眼前,第西道刻痕永远停在了石缝里的血痂中。
芦苇荡深处传来夜鹭惊飞之声。
十三道黑影破水而出的刹那,蒋天终于看清老艄公斗笠下的银丝——那是墨家独有的天蚕丝。
七具浮尸在水面排成北斗之形,每具尸体的右手虎口都纹着半枚铜钱,切口处的冰晶在月光下泛着幽蓝。
"漕帮的买命钱。
"清冷女声自月华中坠落,赵清晏的水月剑在蒋天眉心三寸处凝成寒星,"纹满整枚时,可换黄金千两。
"剑尖轻颤,挑开他怀中铁匣,"你倒值半枚。
"《鲁班锁诀》的绢帛在月光下泛出诡谲青纹,蒋天突然想起三日前寒山寺碑林里的异象。
当时这铁匣正嵌在《枫桥夜泊》的残碑中,碑文"霜满天"三字渗着暗红,像极了师父咽气时攥着的半截断剑。
老艄公的尸体就在这时发出裂帛之声。
皮下凸起物如活蛇游走,眨眼间撑破粗布麻衣。
赵清晏剑光暴涨,削落的碎布里竟飞出数十只青铜甲虫,翅翼震动间洒下荧绿磷粉。
"墨家机关城的尸傀术!
"蒋天铁莲子破空而出,却在触及甲虫时爆出金铁之声。
三枚暗器在空中划出北斗轨迹,终于将虫群逼退丈余。
他这才发现每只甲虫腹底都刻着"天工"二字。
赵清晏突然反手将水月剑插入船板,剑柄机关弹开,露出内藏的三寸铜尺。
尺面星图转动,竟与《鲁班锁诀》上的青纹严丝合缝。
铁匣应声而开的刹那,太湖深处传来战鼓闷响——那是朝廷楼船特有的雷音槌。
"高继冲这个叛徒..."赵清晏盯着匣中半张硝石配方冷笑,"连荆南水军都投了赵匡胤。
"她忽然扯开蒋天衣襟,露出锁骨处暗红胎记,"南唐皇族的火凤纹,李从嘉是你什么人?
"蒋天挥开她的手,袖中暗藏的鱼肠匕己抵住对方咽喉。
三年来第一次有人道破这个秘密,连他自己都是师父临终前才知晓身世。
苇丛中忽有火光冲天而起,将整片水域映得血红——是南唐水师特制的火龙油。
"现在杀我,你可就永远找不到寒山寺碑林里的真相了。
"赵清晏指尖轻弹剑身,七具浮尸突然立起,结成七星阵护住乌篷船,"比如当年是谁在你师父茶里下了漠北狼毒。
"雷音槌的震动愈发迫近,蒋天嗅到风中飘来的桐油味。
这是皇城司"黑鸩"部队惯用的火攻前兆,三年前他们便是用这种手段血洗了金陵燕子坞。
怀中《鲁班锁诀》突然发烫,绢帛上的青纹竟化作流动的线路,首指太湖深处的墨家机关城方位。
"你要的答案在那里。
"赵清晏甩出剑穗缠住蒋天手腕,穗上七枚玉铃铛竟与铜尺星图相和,"但今夜..."她突然挥剑斩断缆绳,乌篷船顺流疾驰的瞬间,原先停泊处己被火矢钉成刺猬。
蒋天在颠簸中瞥见追兵旗号,那玄底金纹的"曹"字大纛让他瞳孔骤缩——正是三年前带兵围剿燕子坞的曹彬。
老艄公残躯此刻彻底爆开,漫天青铜甲虫结成"天罗"阵型,将追兵困在磷粉迷雾中。
"用墨家机关术对付皇城司,赵姑娘好手段。
"蒋天突然发难,鱼肠匕贴着赵清晏耳际划过,挑落她的人皮面具。
月光照亮面具下那道横贯左脸的旧疤,竟与师父断剑上的裂痕如出一辙。
赵清晏不怒反笑,水月剑在空中划出九宫格:"三年前你在润州码头救下的乞儿,可还记得他袖口的鹤纹?
"剑尖点向东南,"此刻李从嘉的探子正等在吴江渡口,带着能解狼毒的青囊书。
"乌篷船突然剧烈震颤,船底传来机械转动声。
蒋天低头看见《鲁班锁诀》上的青纹己渗入船板,整艘船正在蜕变成青铜机关兽。
太湖深处传来龙吟般的号角,墨家机关城的轮廓在月下若隐若现。
"最后问一次。
"赵清晏将铜尺按进蒋天掌心,尺身浮现的***正与匣中残卷互补,"你是要当南唐的末代皇子..."她突然挥剑劈开扑面而来的巨浪,"还是做墨家机关城的新任钜子?
"浪涛中浮现无数青铜兽首,蒋天在震耳欲聋的机括声中握紧铁莲子。
师父临终前扭曲的面容与寒山寺血碑重叠,他终于明白那未刻完的第西个字——不要报仇的后面,本该是"要改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