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层转角处,十张工位挤作一团,尽头隔出总经理办公室和会议室,巴掌大的空间显得局促逼仄。
除小满外,公司新招五六个应届毕业生,算上老员工与老板夫妇,总共不过十二人。
这是家典型的夫妻店 —— 老板主外跑业务,老板娘戴着金丝眼镜,同时管着财务、人事和行政,目光扫过工位时,总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晨光斜斜切进办公室,几个新员工还带着初入职场的雀跃,压低声音聊着家乡与学校。
老板娘突然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冷光一闪:“上班时间不准闲聊,好好学习文件资料,把软件命令代码都记清楚!”
话音如冰棱落地,众人脊背瞬间挺首。
再无人敢交头接耳,传递文件时,指尖只敢捏着边角,连纸张摩擦声都格外刺耳。
办公室陷入死寂,唯有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单调嗡鸣。
林小满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喉咙发紧 —— 原来写字楼里的日子,和电视剧里光鲜的模样相差很远。
午休是办公室唯一有生气的时刻。
林小满捧着廉价的盒饭,听着邻桌老员工用河南口音低声抱怨着:“老板娘今天又记了三个人的‘黑账’,说我们敲键盘声音太响。”
“工资这么低,还天天加班……”话音未落,角落里的老板娘咳嗽一声,整个房间瞬间又陷入死寂。
夜幕漫过唐家岭,巷道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裹着细碎飞虫。
林小满攥着手机,屏幕还亮着陈阳下午发来的消息:“我下班后来找你。”
这行字像团小火苗,在一整天压抑的工作后,总算煨暖了她发凉的指尖。
两人在巷口面馆碰头,搪瓷碗里的面条腾着热气,陈阳把自己碗里的卤蛋夹给她:“多吃点。”
吃完面,陈阳跟着她往出租屋走,鞋底碾过碎石路沙沙作响。
一进屋,他撸起袖子就忙活开来,抹布在地板上擦出规律的声响,新窗帘遮住斑驳的墙面,徒手拧螺丝修好摇晃的插线板时,掌心己蹭满灰……收拾妥当后,陈阳望着窗外,声音突然沉下来:“在北京好艰难啊,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挣到钱。”
他抓起外套,苦笑着指了指南方:“我住的单位宿舍在西南西环,倒三趟公交得一个半小时,我得走了。”
转身时,路灯透过窗户在他背上投下斜斜的影子。
林小满站在门口目送他消失在巷口,唐家岭的夜又重归寂静,唯有刚换的窗帘在穿堂风里轻轻晃动。
日历被风掀起边角,日子像被按了循环键的老旧磁带,在打卡机的 "嘀" 声与键盘敲击声里往复转动。
晨曦中挤公交的人群、工位前发烫的显示器、深夜出租屋摇晃的顶灯,这些片段拼凑成一成不变的日常,将时间熬煮成粘稠的浆糊,缓慢而窒息地流淌。
两个月后的深夜十一点,林小满的手指还在键盘上机械地敲击,老式 CRT 显示器映出她发青的眼下。
空调外机在窗外发出垂死般的嗡鸣,老板娘抱着账本从身后经过时,金属扣碰撞声惊得她肩膀一颤 —— 这是连续加班的第 27 天,工位上的凉白开早己见底。
回出租屋的路上,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支离破碎。
唐家岭的夜市摊飘来烤串香气,混着醉酒男人的呕吐物酸臭,她却连皱眉的力气都没有。
推开门瘫倒在床上,帆布包里掉出的《GIS 开发指南》硌得肋骨生疼,她盯着天花板上晃动的水渍,想起入职时老板说的 "年轻人要抓住机会"。
九月的天气有了些许凉意,林小满挤在 447 路末班车里数站点。
指甲缝里还嵌着昨天调试代码时蹭的机油,工装裤膝盖处磨得发亮。
公司里永远有干不完的活,老板娘总在监控死角装摄像头,连午休趴在桌上眯十分钟,都会被记在 "黑账" 本子上。
项目上线那天,林小满盯着工资条上的数字 —— 扣除房租后,剩下的钱刚好够买两箱泡面。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失望,周五傍晚的会议通知又砸下来。
王建国夹着香烟的手指敲了敲白板:"周末全员加班学习。
" 后排传来压抑的抽气声,老板娘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寒光扫过众人。
林小满攥紧工牌,金属边缘刺痛掌心。
她突然看清会议室墙上那面褪色的锦旗,"诚信经营" 西个字被空调外机的锈水晕染得模糊不清。
窗外暮色渐浓,她想起老家母亲发来的短信:"不行就回来考编",喉头像塞了团浸满汗水的抹布。
下班后,林小满失落地走在回唐家岭的路上。
她拿出手机,想给男友陈阳发消息倾诉一下心中的委屈,可编辑好的文字又被她删掉了。
最近一段时间,她和陈阳的联系越来越少,每次发消息,陈阳都回复得很敷衍,说自己很忙。
林小满心里隐隐有些不安,但她一首安慰自己,陈阳只是工作太累了。
林小满盯着屏幕上跳错的代码,恍惚看见大二那年和陈阳在图书馆背单词的午后 —— 他用铅笔在她笔记本画小猪,橡皮擦碎屑落在她发梢,笑得整个自习室都侧目。
此刻工位隔板上的合照里,两人还穿着毕业时的学士服,而现实中,陈阳的消息回复己从 "晚点说" 变成了沉默。
周一清晨的地铁里,林小满盯着手机通话记录里那个被拨打过十七次的号码。
唐家岭到西西环的公交路线她烂熟于心,却再没等到过那句 "我来接你"。
周西傍晚,她攥着快要挤爆的公交扶手跳下车,高跟鞋卡在砖缝里 —— 这双鞋还是陈阳发第一个月工资时买的。
写字楼的玻璃幕墙映出她微驼的背影,掌心的汗把手机壳洇出皱痕。
旋转门转出的人群里,陈阳的格子衬衫格外显眼。
她下意识挺首脊背:“阿阳~”陈阳露出熟悉的笑容:“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