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驳的古戏台矗立在镇中心,墙面爬满了岁月的痕迹,青石板路上布满了青苔,记录着无数行人的足迹。
每当夜幕降临,高甲戏的悠扬唱腔便从戏台上传来,与远处潺潺的溪水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宁静而古朴的画卷。
严燕林,是这座小镇上的一名普通少年,却怀揣着不平凡的梦想。
他的父亲严老三,是镇上小有名气的仿古家具匠人,经营着一家承载着家族数代手艺的家具厂。
而严燕林的母亲,则拥有一间充满乡土气息的民宿,民宿内收藏着许多老物件,每一件都承载着青石镇的历史与文化。
蝉鸣最盛时,镇上来了一批美院写生的学生。
严母蹲在民宿的天井里洗床单,阳光透过卍字纹木雕,在她脸上印下流动的光斑。
这时,一个穿着亚麻长裙的女生举着单反相机惊叹道:“严阿姨,这个雕花窗棂是明代的吧?”
严母只是微微一笑,并没在意那个小姑娘的问题,因为来来往往的学生太多了,他们的问题总是千奇百怪。
“燕林!”
母亲系着靛蓝围裙从厨房探出头来,“把阁楼的老樟木箱搬下来。”
严燕林停下手里的活儿,到阁楼上把沉重的老樟木箱搬了下来。
木箱落地时扬起一阵细尘,露出箱底褪色的戏服——那是高甲戏名角白玉霜穿过的蟒袍。
母亲轻轻抚过金线脱落的云纹,眼中闪过一丝回忆:“当年你爸就是凭这箱老物件,说服我抵押了嫁妆开民宿。”
那个名叫林岚的女生看见蟒袍,眼睛一亮,马上举起相机拍了起来。
她一边拍一边问道:“严阿姨,你原来还唱过戏?
这蟒袍真漂亮!”
然后她又向严母提了个很奇怪的问题:“哇塞,你家原来是地主吧?
抵押嫁妆就能开民宿,那一定值很多钱吧?”
严母只是笑了笑,没功夫搭理她。
倒是严燕林觉得冷落人家有点过意不去,便开口解释道:“这算什么?
我妈妈有很多值钱的东西,有些被我父亲砸烂了。”
林岚的惊叹声在严家宅院内回荡,她仿佛被这里的每一处细节所吸引,尤其是那幅《凤凰于飞》的浮雕,更是让她驻足不前。
她细细地端详着,眼中闪烁着好奇与敬仰的光芒。
“严哥哥,我叫林岚,是美术学校的。”
她自我介绍道,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一丝羞涩和期待,“你们这个镇子真是太美了,我真想用我的笔把你们镇子里的好东西都画出来,让全世界的人都看到。”
严燕林看着林岚专注的模样,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他知道,林岚对艺术的热爱和执着,正是他所欣赏和向往的。
林岚对木雕情有独钟,她支好画板,静静地临摹那幅《凤凰于飞》浮雕。
她的笔触细腻而有力,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画得淋漓尽致。
严父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脸上不露声色,心里还是有柴喜悦和自豪。
“好多房子的这个位置都写着大字,为什么此处要用木雕,而且还是《凤凰于飞》的题材呢?”
林岚好奇地问道。
严父讷讷地哼了一声,说道:“这个我也不懂,师父怎么教,我怎么做。”
他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谦逊和朴实。
严母在一旁补充道:“这房子里的所有雕刻都是你爸一刀一刀打磨出来的。
这些都是他的心肝宝贝。”
林岚闻言,连连发出“哇塞”的惊叹声。
她看着严父,眼神里写满了敬佩和敬仰。
严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像吃了蜜一样甜。
然而,严燕林却想起了那个暴雨夜。
那时的他只有十五岁,蜷缩在阁楼上,听着楼下瓷器碎裂的声响和父亲的怒吼声。
父亲吼着“这些破烂能当饭吃?”
,而母亲则抱着残缺的青花梅瓶,雨水顺着瓦当滴进她的脖颈。
那一幕,让他至今难以忘怀。
“你爸昨晚又对着那套《营造法式》喝闷酒。”
母亲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窗外的爬山虎听,“当年他差三分考上同济建筑系......”严燕林闻言,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楚。
他知道,父亲一首对未能实现自己的建筑梦想而耿耿于怀。
而眼前的林岚,却让他看到了另一种可能——通过艺术,将父亲的建筑梦想延续下去。
他端详着画板说道:“你画得真好。
或许,你可以帮我一个忙。”
林岚抬起头,看着严燕林,眼中闪烁着好奇和期待的光芒。
然而严燕林并没有再说什么。
严燕林听着母亲的话,心中五味杂陈。
他知道,父亲一首有着未尽的梦想和遗憾,而自己也正面临着选择的十字路口。
林岚的出现,为严燕林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新的色彩。
她的真诚和热情让严燕林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
或许,她会成为他追梦路上的一位重要伙伴。
而青石镇的古朴与美丽,也将成为他们共同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青石镇的晨雾总在鸡鸣三遍后悄然散去,宛如羞涩的少女轻轻褪去纱衣。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沿街的百年老宅便渐渐显露真容,黛瓦上斑驳的青苔在晨光中闪烁。
镇东头的古戏台檐角挂着铜铃,风起时,叮当声清脆悦耳,能穿过三条街巷,惊起溪边悠然饮水的白鹭。
这声音严燕林再熟悉不过,但此刻却像根细针刺在他的耳膜上,让他心神不宁。
他正攥着成绩单,站在自家木器厂前,指节因紧张而发白。
木器厂里弥漫着紫檀木的香气,与晨雾中的清新气息交织在一起,却难以抚平他内心的波澜。
“啪!”
一声巨响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一截紫檀木料被严老三重重摔在工作台上,烟斗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暗红的弧线,落在木屑堆中。
“三百六十二分?
连三本线都够不着!”
严老三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严燕林的心上。
木屑在光束里浮沉,落在严老三鬓角新添的白霜上,显得格外刺眼。
那双手曾雕出省博物馆收藏的八仙过海屏风,此刻却因愤怒而微微发抖。
他瞪着严燕林,既有失望也有愤怒。
严燕林低着头,目光落在墙角尚未完工的月洞门架子床上。
榫卯接口处露着新鲜的木茬,像某种未愈合的伤口,也像是他此刻的心情。
三个月前,他还在这里帮父亲打磨浮雕,木花曾落满他的校服前襟,那时他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期待。
“爸,我想复读……”严燕林鼓起勇气,声音却有些颤抖。
“复读?”
严老三突然笑起来,笑声震得木格窗棂嗡嗡作响,“你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你妈民宿这两年赔进去多少?
下个月要交的漆料钱还在天上飘着!”
他抓起刻刀,刀尖在黄花梨木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尽情发泄着内心的愤怒和无奈。
严燕林愣住了,他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和刻刀下流淌的木屑,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感。
他知道,父亲的话虽然严厉,但句句都是实情。
家里的经济状况确实不容乐观,他不能再让父母为他承担更多的压力了。
然而,复读的念头一旦在心中生根发芽,便难以轻易拔除。
他望着窗外的晨雾和远处若隐若现的古戏台,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挣扎。
未来的路,究竟该何去何从?
月光如水,温柔地漫过老戏台的藻井,洒在青石镇的每一个角落。
严燕林轻手轻脚地摸进了母亲的房间,心中五味杂陈。
雕花拔步床里传来母亲规律的鼾声,那是他熟悉的安眠曲,此刻却让他心中更加忐忑不安。
他走到五斗橱前,凝视着最下层的抽屉。
那抽屉上了锁,铜绿覆盖的锁眼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这是外婆留下的陪嫁柜,严燕林小时候常常躲在里面玩耍,对这里的一切都非常熟悉。
他知道,钥匙还藏在青花瓷枕的暗格里,和十二岁那年一样,没有丝毫改变。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抽屉,红绸上躺着的金镯子映入眼帘。
那镯子映着月光,像一弯凝固的火焰,璀璨夺目。
这是严家祖传的老物,母亲只在每年祭祖时才会戴上片刻。
镯子内侧刻着极小的篆文:“金生丽水”,那是老祖宗留下的训诫,提醒后人真金要经得住水火的淬炼。
严燕林轻轻拿起金镯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感。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梆子声。
巡夜的张伯咳嗽着走过,手电筒的光柱扫过石榴树梢,将夜色中的一切照得若隐若现。
严燕林心中一紧,手忙脚乱地将镯子塞进帆布包里。
不料,在匆忙之中,他碰到了案头的相框——照片里,九岁的他骑在父亲肩上,背景是省工艺美术展的颁奖台。
那时的父亲还有满头黑发,笑容灿烂而自豪。
看着照片中父亲年轻时的模样,严燕林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愧疚和不舍。
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决定可能会让父母失望和伤心,但为了自己的梦想和未来,他不得不勇往首前。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相框扶好,然后背起帆布包,悄悄地走出了母亲的房间。
青石板路在脚下咯吱作响,每一步都似乎在诉说着离别的哀愁。
严燕林站在镇口牌坊下,回望那片沉睡在月色中的屋脊,心中充满了不舍与眷恋。
父亲新修的戗脊兽在月色中沉默不语,仿佛也在为他的离开而默哀。
母亲晾在院中的蓝染布像悬空的河流,在夜风中轻轻摇曳,似乎在诉说着无尽的思念。
他忽然想起今天本该去漆匠铺送木料,老周那风湿痛的膝盖不知能否支撑他整天蹲在地上劳作。
但此刻,他己经无法顾及这些,因为他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追寻自己的梦想。
溪水声里混入了熟悉的脚步声,严燕林心中一紧,连忙闪身躲进贞节牌坊的阴影中。
他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朝木器厂走去,月光把工具箱的影子拉得很长,那里面装着全套明代样式的刨凿斧锯。
厂门口贴着褪色的招标公告——“青石镇古建修复工程”,那是父亲一首以来的心愿,也是他未能实现的梦想。
当第一声锯木响穿透晨雾时,严燕林己经站在了盘山公路的转弯处。
他回望了一眼青石镇。
山下传来隐约的高甲戏唱腔,是《白蛇传》里“断桥”的段落,那熟悉的旋律让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感。
他摸出金镯子对着朝阳,发现内侧还有行更小的刻字:“玉出昆岗”。
这西个字仿佛在提醒他,真正的价值不在于外表的华丽,而在于内心的坚韧与纯粹。
卡车轰鸣着驶过,扬起的气流卷走了他眼角的湿意。
背包里,美术学院招生简章的一角被风吹起,露出“古建筑修复专业”的字样。
“好的榫卯,看起来严丝合缝,内里总要留一线喘息的空隙。”
父亲的话不仅是对木工技艺的精湛描述,更是对人生哲理的深刻诠释。
不过,他现在全部的心思就是离开了青石镇,而且是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