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疏白推开斑驳的木门,晨光斜斜切进布满尘埃的室内,在顾沉舟昨夜修复的古画表面镀上一层金边。
她蹲下身,指尖悬在画中仕女的裙摆处 —— 那里本该是片空白,此刻却隐约浮现出半朵蓝紫色的鸢尾花。
“早。”
顾沉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医院消毒水的清冽气息。
他怀里抱着新的修复工具,白大褂口袋露出半截泛黄的线装书,封皮上 “宋代花鸟画技法” 的字迹己被摩挲得模糊。
江疏白起身时碰倒了脚边的颜料罐,赭石色在水泥地上蜿蜒成河。
顾沉舟快步上前,医用纱布从口袋滑落,精准地盖住了蔓延的颜料。
两人蹲在地上收拾时,他突然指着她手背的旧疤:“愈合得不错,但还得注意防感染。”
“比起这个...” 江疏白将画翻转过来,背面的亚麻布上有道整齐的切割痕迹,“你看,这道裂口和我母亲留下的旧画刀痕一模一样。”
她从画架后抽出母亲生前最后的画作,泛黄的宣纸上,同样的菱形缺口正在月光下静静诉说着往事。
顾沉舟戴上手套,用放大镜仔细比对:“切口角度、刀刃磨损程度,都像是同一把刀。”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这幅古画送来时,装裱师说它曾在私人收藏家手中辗转近百年。”
窗外的梧桐树沙沙作响,江疏白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风声。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反复念叨的 “鸢尾花”,想起那些被锁在阁楼木箱里的泛黄信件。
颜料罐里的钴蓝色突然在她眼中化作一片深邃的海,将所有未说出口的疑问都卷入漩涡。
“需要做碳十西检测。”
顾沉舟己经开始整理样本,医用胶布在他指尖缠绕出整齐的螺旋,“但这需要时间 ——”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
急诊室的来电显示亮起,他看了眼江疏白,接起时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歉意:“我得走了。”
画室重归寂静,江疏白盯着那朵神秘浮现的鸢尾花。
颜料管被她捏得变形,钛白色颜料滴落在画框边缘,像极了医院走廊尽头永不熄灭的白炽灯。
她抓起炭笔,在素描本上疯狂勾勒,却发现笔下全是顾沉舟低头修复古画的侧影。
深夜十一点,江疏白裹着羽绒服蜷缩在画室角落。
手机屏幕亮起,是顾沉舟的消息:“手术结束了,十五分钟后到。”
她起身时撞倒了画架,未干的油画颜料在地面拖出长长的痕迹,像极了医院走廊里蜿蜒的血线。
推门声响起时,江疏白正对着镜子擦拭颜料。
顾沉舟的白大褂沾着几处血渍,发梢还挂着未干的水珠。
他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盒,掀开盖子,海带排骨汤的热气瞬间模糊了镜片:“你上次说胃不好。”
瓷勺碰撞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江疏白望着他用镊子夹起画绢的动作,突然想起他在手术室里的模样。
消毒水与排骨汤的味道奇妙地融合,她听见自己问:“你为什么总随身带着雏菊标本?”
顾沉舟的手顿了顿,镊子尖的丝线在空中悬出优美的弧线:“祖母最喜欢雏菊,她说每朵花都藏着一个未完成的故事。”
他摘下眼镜擦拭,镜片后的眼睛映着画室暖黄的灯光,“就像这些破损的古画,残缺处往往藏着最珍贵的真相。”
窗外突然炸响春雷,暴雨倾盆而下。
江疏白跑去关窗,雨水却还是打湿了画架。
顾沉舟迅速用白大褂罩住画作,自己的后背却被淋透。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贴得极近,他身上雪松混着雨水的气息将她笼罩,江疏白听见他急促的心跳声,与雨声混作一团。
“小心着凉。”
她扯下自己的围巾,却被顾沉舟反握住手腕。
他的手掌带着医用手套的温度,指尖轻轻抚过她虎口的疤痕:“我小时候打碎花瓶,祖母总说,裂痕也可以是另一种美。”
画室的老式灯泡突然闪烁,在忽明忽暗的光影中,江疏白看见顾沉舟睫毛上的水珠。
他的白大褂下摆扫过她的画架,带起的风掀开了素描本 —— 那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他的侧脸,每一笔都浸着未说出口的情愫。
“检测结果出来了。”
顾沉舟突然开口,从口袋里掏出张化验单,“古画的绘制时间是 1943 年,和你母亲出生年份相同。”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在江疏白耳边炸响。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说的 “鸢尾花的秘密”,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暴雨拍打着画室的铁皮屋顶,顾沉舟己经开始用注射器调配修复液。
淡蓝色的液体在玻璃器皿中摇晃,他的侧脸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你母亲的日记里,有没有提到过‘鸢尾社’?”
这个名字让江疏白浑身发冷。
她想起阁楼木箱底层泛黄的照片 —— 母亲年轻时站在鸢尾花丛中,背后的石碑上刻着模糊的字迹。
颜料管从她手中滑落,钴蓝色在地面漫延,如同记忆深处那片永不褪色的花海。
“我需要看看那些日记。”
顾沉舟放下工具,医用手套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或许我们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江疏白突然发现,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里,藏着和自己一样的执着。
凌晨三点,江疏白翻出了尘封多年的木箱。
泛黄的信纸上,母亲娟秀的字迹在台灯下苏醒:“鸢尾花盛开的季节,我遇见了改变一生的人...” 信纸边缘的鸢尾花图案,与古画上浮现的花朵如出一辙。
顾沉舟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
他的手指划过字里行间,突然停在某个日期:“1968 年 7 月 15 日,和你母亲的生日只差三天。”
他抬头时,江疏白正盯着信纸上的一行小字 ——“他说,破碎的灵魂也能绽放光芒”。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重新爬上画架。
江疏白望着顾沉舟专注的侧脸,突然发现他处理画绢的动作,和母亲当年作画时如出一辙。
消毒水与松节油的味道在空气中缠绕,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极了深夜急诊室里永不停止的监护仪。
“该换药了。”
顾沉舟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从医药箱里取出碘伏棉签,动作轻柔得仿佛在修复最珍贵的文物。
江疏白看着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突然伸手触碰他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雏菊标本:“等这个故事结束,你能教我画雏菊吗?”
顾沉舟的动作顿了顿,棉签在伤口周围画出温柔的弧线:“好。”
他的声音带着笑意,却藏不住眼底的心疼,“但下次别再为了保护画架受伤。”
画室的挂钟指向凌晨西点,江疏白靠在画架上打盹。
迷迷糊糊中,她感觉有人给她披上了白大褂,消毒水的气息混着体温将她包裹。
睁开眼时,只看见顾沉舟在显微镜前忙碌的背影,他的白大褂口袋里,干枯的雏菊标本在月光下轻轻颤动。
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
江疏白望着未完成的画作,突然有了新的灵感。
她拿起画笔,在画布空白处添上大片绽放的鸢尾花,而花丛中央,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并肩走向光的方向。
颜料在画布上晕染,她知道,这个关于破碎与修复的故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