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刘平一下子懵了，眼神空洞地站在爷爷的灵前，他原本挺首的脊背，在那一刻好像被无形的重担压弯。
爷爷是家里的支柱，是父亲心中的依靠，如今爷爷没了，父亲突然成了家里的长子。
奶奶体弱多病，红眼病让她的眼睛总是红红的，像蒙了一层血雾，妇科病又折磨得她整日脸色蜡黄。
看着奶奶干农活时那吃力的模样，父亲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着。
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席卷而来，父亲在威远中学看见自己敬重的老师被打成反动派和臭老九。
那些曾经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老师，如今却被批斗得不不像样子，父亲的心乱了，他再也无法专心读书。
每天天不亮，父亲就去地里干活，经常赶到学校时，第一节课都快上完了。
即便如此，父亲还是凭借着那股子韧劲儿，从威远中学高中部顺利毕业了。
高考的好政策传来，父亲想着，或许这是改变命运的机会。
可刘家的族人都觉得种地才是本分，读书能有什么出息。
父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好在奶奶总算松了口，父亲满怀期待地参加了高考。
命运对于穷人来说，有时候是很不公平的，因为改变人生的机会只有一次。
高考成绩出来，父亲名落孙山。
那一刻，父亲就像一个被命运抛弃的孩子，满心的希望彻底破灭。
在弟弟妹妹的注视下，父亲放弃了复读求学的道路。
每当他挑着粪桶回家，看到那些曾经读过的书，心里就像有一把火在烧。
父亲恨自己，怪自己无能，考不上理想的大学；恨自己生在这样一个穷苦家庭，只能低头认命。
他下了很大的决心，在竹林附近挖了一个大坑，把那些读过的书聚拢在一起，然后一把火扔了进去。
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父亲的眼里噙满了泪珠，也有许许多多的无奈。
“罢了，从此就靠这双手和一把子力气闯荡吧。”
父亲在心里对自己说。
人生有时候会在绝望中给人一丝希望。
没过多久，父亲拿着高中文凭，考上了铁道兵。
当他穿上军装，脸上洋溢着从未有过的光彩，那是自信，也是对未来的憧憬。
可谁能想到，叔公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干爸，也想当兵，但干爸的文凭不够。
叔公找到奶奶商量，理由冠冕堂皇：奶奶体弱多病，家里需要一个儿子撑起来。
奶奶心疼小儿子，便坚持让父亲把当兵的名额让给干爸，做个顺水人情，好让当村支书的叔公一家能多关照一下我们这一家子。
父亲当时的泪水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一滴一滴地砸在地上，他默默地脱下了那身心爱的军装。
人生总是充满了无奈和选择，就像父亲，明明有机会改变命运，却因为家庭的责任而放弃。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为了亲情和责任，放下自己的梦想。
生活不会因为我们的无奈而停下脚步，它总会推着我们向前走。
奶奶为了拴住父亲的心，西处张罗着给他介绍对象。
在龙会镇麻柳村姨婆的牵线搭桥下，父亲穿着干净整齐的中山装，走了几十里路去母亲的娘家求亲。
家里没钱，父亲只能靠一张嘴去哄母亲。
父亲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把母亲说得心动了。
后来父亲回忆去外公家的场景，还笑着说：“麻柳村的人吃饭用大碗，咱家习惯用小碗，我用大碗盛饭都装不下，惹得你外公一家笑话我太能吃。”
父亲和母亲结婚后，独自前往新疆哈密三道岭，投靠姐姐刘芬一家生活。
母亲则留在西川老家种地，和奶奶、八姑、九嬢、小叔一起生活。
刘家的老八、老九出嫁后，家里就剩下奶奶、母亲和小叔。
在刘家聚居的村落里，我们家缺少当家的男人，显得势单力薄，在种地的时候，经常被族人嘲笑。
母亲就像一棵坚韧的野草，在这个充满艰辛的环境里顽强地生活着。
没多久，母亲有了身孕，生下了我。
等到母亲两年后生二胎时，家里没钱交罚款，母亲只好卖了家里的猪和鸡。
在我的记忆里，西川老家的屋子很黑，只有堂屋有个小窗户。
我睡觉的地方有一口酸菜坛子，有时候会有蛇出没，缠绕在酸菜坛子上边。
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奶奶告诉我那蛇可能是爷爷的化身。
我最喜欢的地方是烧柴火灶的厨房。
外婆有时候会过来，给我烙饼子吃。
我就在灶旁边的鸡窝抓着大母鸡骑在它背上玩。
家里的猪圈挨着厨房，屋后就是粪池，每天猪叫得很热闹。
天气好的时候，我也会跟着奶奶或者外婆去割猪草。
奶奶身材矮小，却很能干，她会带着我在田埂边种豌豆，在田里种油菜、红薯和萝卜。
有一次，奶奶带我去鸭子滩办事。
那边有一座大桥，我很害怕，趴在桥上发抖。
奶奶的朋友给她送了许多玻璃弹珠，那是我童年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在学堂湾，我度过了最美好的童年时光。
同辈的刘家兄弟姐妹很多，我们经常在一起去大山上放风筝，在打谷场里打勃，在竹林里玩滑滑坡，去山洞里抓老鹰，甚至把小蛇放在手心里玩。
河沟发水的季节，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
各家的女人带着孩子在水池边洗衣服，娃娃们跳进水里摸鱼。
男女老少拿着家里的各种盆在河沟里抓螃蟹、泥鳅和鱼虾。
刘家的男人会把石桥下边的一个水塘里的水抽干，在黑泥里抓泥鳅和鱼货。
我也会在稻田灌水的时候，在田埂边开一道口子，用水盆接着抓些小鱼，拿回家让奶奶煎着吃。
有时候，家里的大人都下地干活了，我睡醒之后会从堂屋的窗户翻出去，跑到房前屋后去爬树、掏鸟窝。
饿了就在房前坝场里玩耍，有时候满脸都是鸡屎和泥巴。
童年的时光总是那么无忧无虑，那些简单的快乐，是我一生都难以忘怀的。
转眼间，我到了上学的年纪，这又成了家里最大的困难。
家里没钱供我读书，父亲远在新疆，奶奶和母亲在家里苦苦支撑。
看着家里大人疲惫的身影，我却无能为力。
生活就像一场戏，每个人都在自己的角色里演绎着酸甜苦辣。
我们无法选择出身，但可以选择如何去面对生活的挑战。
童年的快乐和家庭的艰辛，就像两条交织的线，构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
而人生就是在不断的选择和挣扎中前行。
有时候，我们不得不面对家庭和梦想的冲突，不得不为了亲情而放弃一些东西。
但正是这些经历，让我们变得更加坚强和成熟。
正如我父亲时常挂在嘴上的话：不知道将来会怎样，只要还有一口气，你就必须有勇气去面对一切，承担自己应该完成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