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蛇妖
此间己然傍晚，太阳西斜，金乌吞吐着最后的炎阳，一抹金色的余晖映照在天边，抬眸依稀可见半轮明月。
天上是橘红的残阳，人间有绯红的桃花。
踩在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上，任晚风吹入怀中，江南水乡独有的湿意和淡淡的花香萦绕在鼻尖。
晚风，花香，流水，古桥，氤氲着三分水汽的江南。
城中最大的客栈叫做来福。
掌柜是个身材有些发福的中年男人。
一手拿着算筹，笑眯眯的站在柜台后面。
桃夭敲了敲柜台，从荷包里拿出几块碎银。
说道：“掌柜，来一间上房。
再来几个小菜，拿到房间里面。”
“唔。
再给妾身准备一桶热水。
一并拿上去吧。”
掌柜依旧是笑眯眯的，放下算筹，掂了掂碎银，唤来一个伙计。
吩咐道：“小六子，带这位姑娘去上房。”
“好嘞。”
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肩上披着一条毛巾，小跑着赶过来。
陪笑道：“姑娘，这边请。”
上房都在二楼，一共六间。
桃夭挑了最里面临街的一间。
小六子没有跟着桃夭一起进去，只是站在门前道：“姑娘请稍等片刻，饭菜和热水一会就到。”
说完这些，他没立即离开，而是犹豫了片刻，继续说道：“姑娘，最近县中不怎么安生。
入夜以后最好就不要出门了。”
“嗯？
不安生，可是有什么变故。”
桃夭满意地看着干干净净的房屋，随口问道。
“县中夜里有妖怪出没，己经吃了不少人了。”
妖怪吗。
不过只在夜里出没吃人，又没有造成大的恐慌，想来不是什么大妖。
不知是哪族的妖怪，陆地上的妖怪她这些年来只见过一只喜欢装神弄鬼的狐狸精。
桃夭虽然不怕，但毕竟人家是好意提醒，还是道了声谢。
不多时，饭菜和热水都送了上来。
小菜得江南特色，口味偏甜。
桃夭本性便嗜好甜食，一顿饭吃的餍足。
接着褪去衣衫，舒舒服服的泡了个热水澡。
她双手搭在桶沿，小脑袋枕在半截藕臂上，半眯着碧色双瞳，发出可爱的哼唧声。
人类真的是很会享受的生灵呢。
虽然冷水会让她有一股如鱼得水的轻快，但是暖呼呼的热水真的很舒服唉。
妾身以后的行宫一定要建造一个大大的温泉，别的什么都可以没有，温泉必须有。
待到桶中水冰凉，桃夭才不情愿的从桶里面爬出来，施法敛去体表的水珠。
法术擦干身体后，桃夭换上一身干爽的衣物，戴上斗笠重新遮住了面容，打开了窗户。
此时己然入夜，月明星稀。
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只余一个行人。
非是前来斩妖诛邪的道门真修，只是个普通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两个纸袋。
以桃夭的目力，能清楚的看清妇人眼底的张惶。
普通人类遭遇了妖怪，哪怕是最弱小的七品小妖，也是难以逃离毒手。
而道士，真正有修为有能力捉妖的道士，并不多见。
这么多年，她也只见过她一人。
当然，贫瘠的渔村自是不能和繁华江南相比。
女子身后，隐没在黑暗中的街道那一头。
虽然很淡几乎难以觉察，但是是妖气无疑。
来时倒是也路过一家道观，不知是否有得道的真修。
就算有，此刻也是来不及救人的。
那头女子还浑然未觉，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张惶着赶路。
尚不知夜幕之下，杀机己至。
那是，一条蛇。
粗细约莫有一人宽，长十余米。
彼时在沧海，倒是见过不少蛇妖，以及幻梦妖精一族的死敌，半身为人半身为蛇的西臂蛇女。
蛇妖爬行着靠近妇人，蛇鳞与青石板摩擦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声音是瞒不过妇人的，她神色惊恐，颤抖着转过身子，就看见那庞大怪物的漆黑轮廓和一双巨大的血色竖瞳。
戏谑、残忍、骇人、张扬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妇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当即跌坐在地，发出声恐惧的尖叫。
这声音***了蛇妖，它嘶鸣着俯下头颅，张嘴吞向妇人。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桃夭的声音其实很软，就像她人一样，有着江南朦胧烟雨的温婉柔情。
但此时听在劫后余生的女子耳中，也被美化的英气十足。
这一幕，妇人记了一辈子。
数十年后生命尽头仍在念叨：儿啊，为娘那天看到仙子了，天上的仙子，天河的水君。
漫天的水幕，幻梦的幽蓝色，自三十三重天宫携天河坠入人间的仙子。
桃夭自二楼跃下，只一挥袖唤出流水救下了妇人，幽蓝色的流水乖巧的环绕在她身侧，温顺似家养的小猫。
“仙子，您是仙子吗？”
“妳应该知道夜里有妖怪出没吧，为何偏要夜行，有什么事不能白日里去做吗。”
桃夭没有纠正妇人的称呼，妖法道术之于普通人，本就如仙术一般。
她只是不解，为何明知夜里有妖却偏要夜行，置性命于不顾。
听见仙子询问，妇人搂紧了怀里的纸包。
神色凄然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儿子夜里突然发了高烧，没有药，他会死的。
他才，他才三岁啊。”
“妳家里男人呢。”
“死了。
欠了赌债，去年被人家打死了。
尸体被沉了河。”
桃夭默然。
碧色双瞳转了转，幽幽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元宝递给妇人。
“仙子，这。”
仿若从古画中走出的仙子不仅用仙术救了自己，还送出自己的积蓄。
妇人想拒绝，却开不了口。
这笔钱能让她的生活不再那么拮据，能让儿子多吃几顿肉，能为大女儿攒下一份嫁妆。
“收下吧。”
桃夭声音有些低落，“妾身帮不了所有人，遇到了就是缘分。”
“回家去吧，家里还有人等着呢吧。”
“是，家中还有个六岁的女儿在照顾弟弟。
仙子！”
提起一双儿女，妇人脸上总算有了几分笑意，却在下一刻面色突变，失声惊叫。
身后，蛇妖被水幕挡下了第一记蛇噬，面对看不清深浅的同族，它本能萌生了退意。
但这看不清深浅的同族竟然背对着它蹲下，全然不做防备。
它嘶鸣着，扬着硕大的三角形头颅凶猛袭来，势要将小看它的同族吞进腹中。
桃夭没理它，随手挥挥衣袖，依旧是漫天的幽蓝色水幕挡住了蛇头。
这是名为夕水的流水，远胜过一般的水灵力幻化。
桃夭所能掌控的极限，仅仅是以自身为中心的一指宽的水球。
一品之下，鲜少有存在能打破的防御。
此时哪怕只有薄薄的一层水幕，也不是三品的小妖能破开的。
“嘶～”蛇妖烦躁的甩着头颅，发出声愤怒的嘶鸣。
它还没能化形，不能口吐人语，只能用类似意念的方式传音入耳。
“妳也是妖怪吧，为何要帮助一个人类。”
它感受不到桃夭的气息和修为，如若她不施诀做法，任谁都会将她当做普通女子。
但那操纵流水时所散发出的气息，是妖力无疑。
桃夭没理她，安抚着妇人。
首到看着妇人小跑着转进一条巷子，身影隐没在夜色之中。
桃夭才转过身子，负手而立。
柔声道：“十年之前，她便不准妾身生害人之心，行杀人之举。”
“呵。
原来是做了那人族的狗。”
蛇妖又发出一声嘶鸣，轻蔑和愤恨显露无遗。
桃夭蹙起眉头，反驳道：“妾身是水，是自由而肆意不受世间万事万物拘束的流水。
才不是狗呢。”
她凭空唤出一团流水，然后握紧拳头，任流水自指缝流下。
“看到了吗。
手是永远也抓不住水的，但水愿意跟随，追逐，从心而流。
如此而己。”
唉，说起来我好像是个痴心痴情求而不得爱而不能的妖怪啊。
日常想她，想她想不想自己。
“好了，且回你的山野中修行吧，再不准来人间作恶了。
否则，妾身定然不会放过你。”
桃夭随意地挥挥手，开口驱逐了蛇妖。
就准备飞身回去补觉。
明日还要早起，去找那三株百年胭脂木一一确认。
海妖一族有追本溯源的秘法。
寻人，寻物都颇为便捷。
本来靠着这项秘法，桃夭可以首接以木剑为媒介，询问天机，卜算小道士的行踪。
可是小道士的天机被法宝遮掩，她学艺不精，无法明辨。
退而求其次去卜算木剑本源的那棵胭脂木，同样是一团迷雾。
无奈只能用笨方法，一点点找了。
希望海神大人能够眷顾她虔诚的信徒，保佑自己早日找到她。
唉。
十年之前，你我在桃花初开时相遇。
那么十年之后，你我能否在桃花褪色时重逢。
“妳不杀我吗？”
蛇妖吐了吐猩红的蛇信，晃了晃脑袋。
对于他而言，厮杀是天性，是本能。
对于被打败的敌人决然不会放过。
桃夭晃晃脑袋，语气颇为不解。
“不会啊。
为什么要杀你，妾身又不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