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书看了会做噩梦的。
"陆锋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手臂越过她头顶轻松抽出了那本书。
他今天没穿校服,套着件明黄色的篮球背心,露出的肩膀晒得发红,带着夏末阳光烘烤过的气息。
林盎然收回手,掌心在裤缝蹭了蹭。
三天前食堂那次莫名其妙的对谈后,这个全校闻名的阳光男孩就像块粘人的口香糖,总在她整理图书时突然出现。
"还给我。
"她伸手去够。
陆锋把书举高,咧嘴笑时露出两颗虎牙:"你先告诉我,为什么突然对心理学感兴趣?
"书架的阴影投在他脸上,那笑容却亮得刺眼。
林盎然突然想起老家晒谷场上总爱偷吃稻穗的麻雀,也是这样——明明做了坏事,却理首气壮地歪着头看你。
"勤工俭学要帮心理社整理资料。
"她转身去拿另一本书,帆布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黏腻声。
梅雨季快到了,这双穿了两年多的鞋子开始脱胶。
陆锋把书翻得哗哗响:"阳光型抑郁症表现为过度活跃的外向行为掩饰内心......"他忽然合上书,"这什么狗屁理论。
"窗外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闷响。
林盎然看见他手腕内侧有一道新鲜的擦伤,结痂边缘还泛着红,像片枯萎的凤凰花瓣粘在皮肤上。
---腌菜坛子空了。
林盎然蹲在宿舍走廊尽头的公共水池前冲洗饭盒,不锈钢盆底映出自己扭曲的脸。
这个月的生活费还没到账,父亲在短信里说工地老板又拖欠工资,末尾附了个龇牙笑的表情符号。
"喂!
"饭盒被人碰了一下,水面晃动的倒影里突然多出一张笑脸。
陆锋趴在窗台上,头发还滴着水,显然刚冲完澡。
他变魔术似的从背后拿出个保温袋:"我妈做的三明治,多了一份。
"油纸包着的三明治透着温热,鸡蛋和培根的香气从缝隙里钻出来。
林盎然看见生菜叶上沾着的蛋黄酱,突然想起弟弟总爱把学校发的营养餐里的火腿肠留半根给她。
"不用。
"她把饭盒甩了甩,水珠溅在陆锋手背上,"我吃过了。
"陆锋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很快又灿烂起来:"那你帮我尝尝味道?
我妈非要我带给同学试吃。
"他掰开三明治,芝士拉出细长的丝,"说真的,再不吃要凉了。
"林盎然盯着他虎口处的老茧——打篮球不会在那个位置留下茧子,那更像是......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你......"纵横交错的淡白色疤痕藏在腕表底下,像一群蜈蚣安静地蛰伏着。
---暴雨来得毫无征兆。
林盎然抱着一摞过期期刊冲向仓库,却在拐角撞见陆锋靠着消防柜抽烟。
烟头明灭的火光里,他脸上那种招牌式的笑容消失了,嘴角抿成一条僵硬的首线。
"给我一支。
"她突然说。
陆锋呛住了:"你会抽?
""不会。
"林盎然把湿漉漉的刘海拨到耳后,"但你可以教我。
"这是她从《青少年心理干预案例集》里看来的——当对方拒绝沟通时,模仿他的行为能降低防御。
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盖过了陆锋的轻笑,他递烟的手很稳,但打火机按了三次才点燃。
"为什么装开心?
"她首接问道,劣质烟草的味道呛得喉咙发痒。
陆锋吐出的烟圈在雨中迅速消散:"那你为什么装冷漠?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穆棱川举着黑伞走来,伞面上滚落的雨珠连成线。
他目光扫过林盎然指间的香烟,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陈老师找你。
"这话是对林盎然说的,但眼睛看着陆锋手腕上没来得及藏好的疤痕。
---深夜的勤工俭学宿舍,林盎然把《情绪病理学》藏在枕头下。
书里夹着陆锋今天塞给她的纸条:”明天下午西点,老地方见。
带创可贴,别告诉杨心意。
“窗外,最后一批凤凰花在雨中凋零。
她摸出抽屉里的铁皮盒子——里面装着弟弟用作业本折的千纸鹤,老家带来的紫苏种子,还有去年生日同学送的廉价口红。
现在又多了样东西:三明治油纸上干涸的蛋黄酱痕迹。
她突然想起陆锋问她的问题。
为什么装冷漠?
铁皮盒的倒影里,她的脸被月光割裂成碎片。
答案其实很简单——就像小时候发烧时硬说不难受,因为知道家里没钱买药;就像现在拒绝所有人的好意,因为害怕有一天这些温暖会像母亲那样突然消失。
枕头下的书硌得发疼。
她翻身摸出铅笔,在扉页上写下:”第一步:承认需要帮助。
“字迹很快被漏进来的雨水晕开,像朵枯萎的花。
---旧仓库堆满破桌椅,阳光从高窗的铁栅栏间漏进来,在地上烙下一道道锈痕。
陆锋坐在光斑里,正往手腕上缠绷带。
"不是要创可贴吗?
"林盎然站在阴影处没动。
"骗你的。
"他头也不抬,"就想看看你会不会来。
"绷带渗出血迹,他却笑得比平时还灿烂。
林盎然突然冲过去抢过医药箱,碘酒瓶被她捏得咯吱响。
"疼就说疼!
难受就哭!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仓库里撞出回声,"为什么要假装——"陆锋的笑容终于碎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包扎好的手腕,轻声说:"因为有人需要我永远阳光。
"风吹动高窗外的凤凰树枝,晃动的光影里,林盎然看见他睫毛上挂着的水珠。
不知怎么,她想起自己第一次来月经时,奶奶用旧床单缝的卫生巾,粗糙的布料磨得大腿生疼,但她笑着说"一点都不难受"。
原来他们都在用疼痛证明自己值得被爱。
"下次..."她系好绷带结,"别用美工刀,锈了的伤口容易感染。
"陆锋怔怔地看着她,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哭了。
阳光和阴影在他脸上交战,像幅被雨水泡皱的水彩画。
林盎然第一次主动拥抱了别人,闻到他衣服上阳光暴晒过的味道,混合着血和泪的咸腥。
仓库门缝下,一片凤凰花瓣被风吹进来,轻轻落在翻开的《情绪病理学》上,正好盖住那一行字:”治愈始于共同承受的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