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盎然蹲在图书馆后门的水泥台阶上,把凋落的红色花瓣一片片捡进塑料袋里。
陈老师说这些晒干的花瓣可以做书签,图书节的时候能卖给爱读书的同学。
九月的阳光把她的后颈晒得发烫,汗珠顺着马尾辫的碎发往下滑。
"林同学?
"一个柔软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盎然抬头,看见杨心意逆光站着,白色连衣裙的裙摆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像朵盛开的水仙花。
她手里捧着几本精装书,烫金的书名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杨学姐。
"林盎然慌忙站起来,把沾着泥土的手在裤子上擦了擦。
杨心意微笑着递过一张浅蓝色的手帕:"你脸上有灰。
"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涂着透明的指甲油,散发着淡淡的柑橘香。
林盎然没接,用手背胡乱抹了把脸:"不用了,会弄脏的。
""在收集花瓣?
"杨心意蹲下身,捡起一片完整的凤凰花瓣,"真浪漫。
我小时候也爱收集这些,后来母亲说..."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算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林盎然注意到她说"母亲"时,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本的烫金边缘。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弟弟紧张时会揪衣角的样子。
"你母亲...不喜欢花吗?
"杨心意摇摇头,突然转开话题:"你知道穆棱川每天下午都会来图书馆看哲学书吗?
就在靠窗第三个位置。
"她站起身,裙摆扫过台阶上的灰尘,"对了,心理社下周招新,你要不要来试试?
"林盎然望着她走远的背影,塑料袋里的花瓣突然变得沉甸甸的。
---食堂的吊扇吱呀吱呀转着,搅动着饭菜的气味和青春期的汗味。
林盎然打开饭盒时,邻桌几个女生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快看,那是什么?
咸菜吗?
""我妈说吃腌制品会得癌症的。
""穷人才不在乎这些呢。
"林盎然夹起一块琥珀色的腌萝卜,咬下去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是奶奶用老坛泡的,加了紫苏和野蜂蜜。
她想起离家那天,奶奶把最后半罐塞进她书包里,手上还沾着稻田的泥水。
"日本高级料理店也有类似的渍物。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穆棱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她旁边,修长的手指搭在矿泉水瓶上,指甲修剪得一丝不苟。
他把水瓶放在她手边,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她手背上,凉丝丝的。
"价格是普通腌菜的二十倍。
"那几个女生顿时噤了声。
林盎然抬头想道谢,却只看见他转身时白衬衫下若隐若现的肩胛骨,像一对收拢的翅膀。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发现瓶口有淡淡的薄荷味。
这瓶水原来是被打开过的。
---心理社的活动室挂着弗洛伊德的画像,杨心意正在发测试纸。
"房树人测试能反映潜意识。
"她递给林盎然一张雪白的A4纸,"画你理想中的家。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
林盎然画了座带烟囱的小房子,门口站着三个手拉手的小人,天空有个夸张的大太阳。
画到一半时铅笔断了,她改用短铅笔头继续画,在房子旁边加了棵歪脖子枣树——老家门前那棵,弟弟总爱爬上去摘枣子。
"真温馨。
"杨心意拿起她的画,指甲在太阳的位置轻轻点了点,"不过现实中的家也这么温暖吗?
"林盎然突然想起父亲在工地摔断腿那年,全家人挤在漏雨的平房里吃了一个月的咸菜泡饭。
但那天弟弟把最后一块腊肉夹进她碗里,油星子在粥面上漾开,像个小太阳。
"嗯,差不多。
"她听见自己说。
另一边,穆棱川的画纸上只有一座悬崖,黑色铅笔线条凌厉得几乎要划破纸面。
他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空白。
"你需要一个能拉住你的人。
"杨心意轻声说。
穆棱川抬眼,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讥诮:"这是罗夏克测试还是你的个人见解?
"窗外突然响起雷声,初夏的第一场暴雨来得猝不及防。
---林盎然站在图书馆门口望着雨幕发愁。
勤工俭学宿舍在最远的西区,跑回去肯定会淋成落汤鸡。
"我忘带伞了。
"杨心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今天穿了件浅色连衣裙,雨水的气息让她的香水味更明显了。
林盎然看见她走向正在收拾书包的穆棱川,裙摆像朵绽开的花。
穆棱川从书包里拿出把黑色长柄伞。
林盎然正准备冒雨冲出去,突然听见脚步声靠近。
"你住最远。
"那把伞递到了她面前。
穆棱川的手指关节处有钢笔留下的墨迹,可能是刚才写笔记时蹭到的。
林盎然接过伞时,他们的指尖短暂相触,她掌心的茧蹭过他光滑的指腹,像粗粝的树皮擦过丝绸。
"谢谢,那你怎么..."话没说完,穆棱川己经转身走回书架间。
杨心意站在原地,嘴角保持着完美的微笑弧度,但林盎然注意到她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关节己经发白。
雨越下越大。
林盎然撑开伞,发现伞柄上刻着小小的"MLC"字母,是穆棱川名字的缩写。
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让她想起老家的瓦屋顶,父亲总在雨季来临前爬上梯子修补漏雨的瓦片。
---深夜的图书馆只剩下安全出口的绿光。
杨心意站在心理学专区的阴影里,从《百年孤独》的扉页取出一张对折的便签纸。
窗外偶尔闪过的车灯照亮纸上的字迹:”枷锁或许能锻造成铠甲——同样喜欢这本书的7班学生“便签纸被撕碎的声音像蝴蝶振翅般轻微。
碎片飘进垃圾桶时,走廊传来脚步声。
杨心意迅速整理好表情,在穆棱川经过时轻声自语:"7班同学好像往你的书里塞了什么东西..."她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带着困惑,像杯温度刚好的蜂蜜水。
窗外,最后一片凤凰花瓣被雨水打落,粘在玻璃上,像一滴凝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