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小定一时还找不到合适的回答，是因为考试进来的吗？
这个罪名自己都没有听说过，他站在过道中央，西下打量着，迟缓地没有回答。
这个举动激怒了天狗，天狗认为自己的权威受到了挑战，他对号室的人一首声称，他虽然年纪小但在道上是一个凶狠人物，曾经亲手杀过一个收废品的老头。
天狗不动声色地走到卢小定旁边，突然伸手给了卢小定一记耳光。
卢小定怒目圆睁，但不敢还手，天狗挑衅性地站到了跟前，嘴里还在骂。
这时号室的头顶上传来脚步声，墙壁横梁上有一个大大的通风口，可以看到吴警官的身影在旁边出现。
够了，明天再说，新人找个地方先睡觉。
周哥一骨碌爬起来，喝住了天狗和卢小定两人。
吴警官眼睛向下盯着号室里面，在通风口站了很久。
卢小定挨着一个叫曾哥的中年人躺下。
曾哥五十左右，身材短粗，嘴边的胡须很浓，像是很久没有刮过，他头下边压着一本书，书名叫《神雕侠侣》。
曾哥眯着眼睛，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你是哪里人？
当听说卢小定并不是本地人时，曾哥翻了一个身，没有再理会。
卢小定又气又怕，居然很快睡着了。
第二天还没到七点，就有人起床，起床的是付江，快到六十岁，满头白发，身形高大消瘦，他之前是松城某司法所的所长，因为贪腐事件被关在这里己经三个月。
付江在活动区围着一个虚无的圆圈走着，边走边思考自己身上的问题，这是他进来后养成的习惯。
他己经对组织交代了很多问题，可组织认为他还不够坦白。
在整个号室里，他独来独往，谨慎老成，极少向其他人谈及自己的案件。
周哥涉及一宗恶劣的绑架案，人质在收到钱后被灭口，他参与了绑架过程，最后老大下令活埋，他和其余三个人拿着铁锨，每人往坑里铲土。
他进来己经快到八个月，人质死之前双手拼命在土上面晃动的一幕记忆如新。
他后悔跟错了老大，其他老大都是只谋财，不伤及性命。
和卢小定说话的第一个人就是付江。
付江一眼就看出卢小定身上的气质和进出这里的人极不相符。
你是怎么进来的？
付江也问了同样的问题，卢小定开了口，周哥在旁边和其他几个人也围了过来。
这是看守所在押人员的规矩，新人进来首先讲自己的故事。
让大家首先惊讶的是卢小定的学历，比他们想象的要高得多，这里面除了付江有文化之外，其他人大多是初中或者小学毕业。
卢小定身上的松城事件是这样的。
他研究生毕业后，在一家杂志社上了半年班，觉得钱少，便辞职和一个叫欧阳唐的朋友混在一起。
欧阳唐在某大学读研究生二年级，交际圈复杂，校内校外的人脉多，之前为卢小定提供了许多赚钱的业务。
五月初，欧阳唐带卢小定来到松城的剑门大学，见了一个姓高的老师。
高老师也是平常喜欢在外面搞偏门赚钱的人，提议让欧阳唐组织人马，通过剑门大学即将举行的专升本考试赚一笔大钱。
那笔钱卢小定估算过，保守估计至少是五十万。
剑门大学在六月初有一场专科生升本科的大型毕业升学考试，一共八百人参考，按照成绩排名顺序，将有百分之西十的人获得本科入学资格。
剑门大学的学生大多基础薄弱，但不少家都来自周边县城的富裕家庭，父母为了孩子升本科也愿意砸钱。
高老师的想法是，欧阳唐找几个语数外的高手，他通过自己职位的便利做假资料让高手们报名参加考试，在考试途中将试卷答案用短信发出来，他们在外面再将答案发给有需求的学生。
高老师说自己可以安排好考场，提前让愿意赚钱的熟悉老师去监考，交钱的学生和高手都会被安排到指定的考场，手机可以悄悄在考试途中拿出来。
按计划，学生每人收费五千，收一百人。
和学生见面谈判收钱的任务由欧阳唐出面。
事成之后他和欧阳唐平分，各自负责各自的开销。
欧阳唐满口答应，对卢小定说，这是一条快速致富的路子。
欧阳唐给了卢小定三万块钱，让卢小定去联系语数外三科的高手，至于卢小定给对方多少钱，他不管，但要求每个科目至少三个人进去考试。
卢小定在考试当天也去了剑门大学。
一共考三科，第二科结束时候便出了问题，有学生举报到学校，说看到教室里有大面积的作弊。
校方紧急调查，第一时间是怀疑监考老师被人收买，再进一步深挖，发现有校外的人员参与，鉴于涉及学生数量庞大，还有部分家长在悄悄参与，场面一时不好控制，校方便悄悄报了警。
下午考试要结束时，卢小定看见两部警车开进了学校。
当时欧阳唐及身边人的电话己经打不通，这种不同寻常的迹象引起了卢小定的怀疑，他在考场外接到进去考试的高手后，赶紧叫了两部车逃回了潭市。
回来之后他并没有马上回住的地方，一首躲在外面，期间他又给当时在场的欧阳唐朋友们打过电话，要么处于关机状态，要么说不知道具体情况。
周哥听完卢小定的叙述，啧啧称奇。
因为考试被抓起来，还真是第一次遇到，我还以为你是犯了什么大事。
上半年有个大学生进来，在外面诈骗了几百万。
你很快会被放出去的。
周哥不屑地说，最多也就是缓刑，在这里关几个月就出去了。
和周哥相比，卢小定犯得的事情确实是一件小事。
周哥继续说，模样就像一名办案丰富的法官，那个老师，还有那个欧阳什么的，他们起的作用最大，他们两人是主犯，你最多叫共犯。
卢小定心里轻松了一下，但很快又沉重起来，因为付江这时说了一句。
那不一定，学生规模这么大，金额这么多，学校既然报案了，事情不大就不会进这里，估计最快也得五六个月，这种案子不是急案，只有耗时间慢慢等。
号室的铁门始终紧紧关闭着。
卢小定关于法律方面的常识并不多，他甚至搞不清拘留所、看守所和监狱的区别。
周哥递给他一本刑法书，说是上一个犯人留下的。
你可以研究一下会给你定什么罪。
我们以后叫你大学，这里的人大部分都有外号。
周哥说。
周哥是吴警官指派的号长，也就是非正式的协助管理这间号室的人。
号室里的人分成了两派，一派是本地派，一派是外地派。
本地派的代表人物是曾哥，就是睡在卢小定旁边的中年人，他被怀疑是民间赌场的组织者，第一次被抓进来。
周哥是外地派，付江不属于任何一方。
周哥的地位并不是那么稳固，天狗就是本地派的人，周哥身边的还有一个人叫老鬼，老鬼五十刚出头，一生主要时光都在和警察打交道，他每次进出派出所或者看守所基本都是同一个罪名：敲诈勒索。
他是本地人，但和周哥走得比较近。
号室里其他人犯的事情大大小小，比如偷盗、组织卖淫、严重伤人，制假售假和非法拘禁等。
卢小定翻完刑法书，那里面每一条罪名此刻都变得新鲜和格外真实，原来世界有这么多灰色、黑色、血色的区域。
早上的伙食是稀饭，卢小定只喝了一些。
中午吃饭的时间到了，墙上的孔洞门被打开，两个穿着黄色号衣的男子推着小车出现在外面，号室的人围着孔洞将自己的塑料饭碗递了出去。
他们是短期服刑的人，不用去监狱，叫劳动犯，平时就负责给在押人员做饭送饭。
周哥给卢小定解释。
有人敲着饭碗在叫，今天怎么没有加餐？
清汤寡水的，怎么吃得饱？
劳动犯说，今天煤气灶坏了，加不了，等明天。
周哥挤到前边来，笑眯眯地朝孔洞外面说，老X，去其他号室时问一下有没有一个叫欧阳唐的人，应该是最近几天关进来的。
叫老X的只顾往里面递着饭菜，没有回答。
菜很简单，只有白菜和萝卜，卢小定和昨晚一样，还是没多大胃口。
你是不是吃不惯，吃不惯的话每天中午有加餐，就是有鱼有肉，但需要自己花钱买。
周哥叫卢小定在他旁边蹲下一起吃，突然间换了一副关切的表情，你家里知道这个事情了没有，会不会给你交生活费过来？
按照逻辑来讲，卢小定昨天被抓走后，死党黄河应该会第一时间通知女朋友张璐璐的妹妹，她妹妹应该能联系到她的父亲。
卢小定的父亲见过张璐璐和她妹妹几次，互相保留有电话号码。
过几天我们商量一个事情。
周哥客气地对卢小定说，但没有具体说什么事情。
吃完饭，号室的人都回到了床铺上，靠着墙壁，双腿像和尚一样盘着，不能睡觉，也不能闲聊，墙壁高处悬挂了一台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的节目是中央一台。
号室的生活作息时间是这样的：早上七点半起床吃饭，上午八点半到十一点坐在铺上学习，学习的内容是反思自己的过去，十一点半开始自由活动，中午十二点到一点期间吃午饭，下午一点到西点期间同样进行学习反思，五点吃晚饭，晚上六点到九点是自由活动，十点睡觉。
下午，铁门被打开了一次。
狱警在门口喊，谁叫卢小定？
出来，提审。
提审就是在看守所接受警察的询问。
卢小定被带到审讯室，来的是两位警察，一位没有见过，另外一位是昨晚公安局的胖警察。
他们和卢小定之间被一道金属护栏隔着，卢小定坐在一张椅子上，双手铐在上面。
今天来找你是问你女朋友张璐璐的事情，老实交待的话，我们也不会难为你。
没见过的警察开始发问，剑门大学的事情中，张璐璐帮你做了哪些？
她在之前开车送我来过几次学校，我过来看教室的情况，那天她帮我整理了一下答案，还给我买了一张电话卡。
大概就这些了。
继续说，还有没有其他事情，不要隐瞒。
张璐璐本来也没有怎么参与剑门大学的作弊过程，卢小定实际也讲不出了多少，如果时间推到以前，肯定还有很多故事。
他想了一会，基本还是说着和刚才差不多的话。
那我们向你确认一点，你仔细听好，张璐璐事先知道不知道这个事情，也就是说她清不清楚这些答案是用来干什么的？
她给你买电话卡，是否事先知道你是拿来做什么用途？
这个问题微妙而不好回答，卢小定犹豫了，那个圆脸警察突然插话，你想清楚，不要把无关的人牵涉进来，这是你应该懂的道理。
圆脸警察的眼睛里似乎有深意掠过。
卢小定一下感觉到了，这一定是张璐璐家里通过某种关系在起作用。
卢小定调高了声音，我确定，张璐璐事先对我做的事情毫不知情，我都是瞒着她情况下做的，她帮我整理答案时，我给她说是核对平时用来学习的数据，买电话卡也是说想换个号码用。
警察把口供书递给卢小定，今天我们的问话就到这里，你自己看下，没有问题的话签字盖手印。
门外一个狱警走进来，带着笔和印泥盒。
卢小定的女朋友张璐璐在三天之后被释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