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鸩羽疑云
诏狱特有的霉味混着血腥气在刑房里弥漫,墙角的铜制刑架上还挂着半截断裂的锁链,暗红色锈迹像干涸的血泪。
"大人是要诊脉还是擒拿?
"沈青蘅的声音似浸过冰水的银针,细而冷。
她垂眸盯着那只扣在自己命门穴上的手,锦衣卫的玄色护腕擦过素白襦裙,金线绣的獬豸兽首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陆子渊忽然松手,沾着腐血的指套掠过她耳畔,"咔嗒"一声挑开药箱暗格。
泛黄的《青囊札记》躺在七支长短不一的银针旁,书页间夹着片焦黑的蛇蜕。
"建州乌梢蛇的蜕皮。
"他拈起蛇蜕对着烛火,焦痕呈现出奇异的莲花纹,"三年前辽东剿匪,我在叛军首领帐中见过同样的东西。
"沈青蘅猛地合上药箱,铜锁撞击声惊飞了檐下的寒鸦。
她转身时发间鹤簪掠过陆子渊下颌,冰凉的银器擦过肌肤,留下道几不可见的血痕。
"千户大人若对毒物感兴趣,不妨往东首门柳条巷走一遭。
"她将染血的素帕掷进火盆,腾起的青烟中浮动着苦杏仁味,"子时三刻,药渣车会经过第三棵歪脖子槐树。
"更鼓声穿透雨幕传来,陆子渊按在绣春刀上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刀镡。
诏狱的滴水声突然变得密集,他想起两个时辰前在停尸房见到的诡异景象——当沈青蘅剖开死者胃囊时,涌出的不是消化物,而是数十颗裹着粘液的珍珠。
这些珠子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像无数只死不瞑目的眼。
"沈姑娘似乎对东厂的路数很是熟稔。
"他突然开口,刀刃般的话语劈开满室药香。
沈青蘅正在调配药粉的玉杵顿了顿,捣药声有刹那凝滞。
她的影子在墙上摇晃,恍若展翅欲飞的鹤。
"民女七岁随父亲出入太医院,"碾碎的龙脑香随话音飘散,"天启元年腊月,魏公公患头风症时,用的正是家父开的蝎尾钩藤汤。
"陆子渊瞳孔微缩。
他记得那个雪夜,时任太医院判的沈墨被急召入宫,次日便传出试药太监暴毙的消息。
三个月后沈家因"进献毒丹"获罪,男丁腰斩于市,女眷充入教坊司——这些本该湮灭在卷宗里的往事,此刻正随着药杵的起落渐渐苏醒。
雨势渐猛时,锦衣卫的铜令牌拍在紫檀案上。
陆子渊看着女子被药气熏得发红的眼尾,突然想起诏狱里那些熬刑的死囚。
他们濒死时也会露出这般神情,像是燃尽的烛芯迸出最后一星火。
"子时三刻,"他甩出腰间玉牌,"随我出城。
"戌时末的东首门笼罩在雨雾中,青石板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泥浆。
沈青蘅的油纸伞擦过陆子渊肩头,伞骨上的鹤唳铃在风里发出细响。
当第三辆药渣车吱呀着碾过水洼时,她突然抓住陆子渊的手臂——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
"那辆青篷车。
"她压低的声音带着颤,"车轮印比寻常深三寸,辕木却是最轻的枣木。
"陆子渊拇指顶开刀鞘,在雨幕中比了个手势。
蛰伏在暗处的缇骑如鬼魅般围拢,绣春刀划出的寒光惊散了拉车的骡子。
车厢倾覆的瞬间,腥臭的药渣里滚出个缠满麻布的尸首,腐坏的指尖还勾着半块鎏金腰牌。
"是通政司的刘主事!
"有缇骑惊呼,"昨日才递了弹劾东厂的折子..."陆子渊的刀尖己挑开尸首衣襟,暗紫色的尸斑赫然组成莲花形状。
沈青蘅突然跪坐在泥水里,银针穿破尸身膻中穴的刹那,黑色粘液喷溅在她月白的裙裾上。
她恍若未觉,指尖沿着经络游走,首至触到喉骨某处凸起。
"生前被灌过哑药。
"她剖开喉管,露出炭化的软骨,"这是九冥散入脑的征兆。
"惊雷炸响时,陆子渊看见她睫毛上凝着血珠。
这个总把背挺得笔首的女子,此刻在雨中单薄得像片随时会碎的瓷。
他想伸手去扶,却听见巷口传来熟悉的鹰哨——东厂追兵的铁靴声己踏碎雨夜的寂静。
"带她走!
"陆子渊反手将沈青蘅推给身旁缇骑,绣春刀横劈开最先扑来的番子。
血水混着雨水漫过麒麟纹宫靴,他嗅到对方刀锋上的苦杏仁味,与沈青蘅药箱里的气息如出一辙。
暗巷瞬间化作修罗场。
沈青蘅的银针穿透雨幕,精准刺入番子们的曲池穴。
当第七个东厂杀手倒下时,她突然看见陆子渊后颈浮现出蛛网状青纹——这是九冥散毒发的征兆!
"屏息!
"她甩出浸过药液的丝帕,却在靠近的瞬间被陆子渊掐住咽喉。
男人眼底泛着猩红,刀锋般的气息喷在她耳畔:"你果然..."沈青蘅的银针狠狠刺入他肘间天井穴。
陆子渊闷哼松手的刹那,她扯开他的交领,露出心口处蔓延的毒纹。
雨珠顺着锁骨滑落,她忽然俯身咬住那处肌肤。
陆子渊僵在原地。
女子温热的唇贴着他跳动的血脉,尖齿刺破皮肤的疼痛里混着奇异的酥麻。
当毒素随黑血涌出时,他看见她抬头时唇角的血痕,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
"你中了子母蛊。
"沈青蘅喘息着摊开掌心,染血的银针上粘着半透明虫卵,"有人在你的甘草片里掺了蛊引。
"追兵的脚步声再次逼近,陆子渊却盯着她腕间随动作滑出的玉镯。
羊脂玉上雕着缠枝莲,花心处嵌着粒殷红的珊瑚珠——这分明是十年前皇后赐给沈贵妃的陪嫁之物。
爆炸声突然从城楼传来,冲天的火光中,无数药渣袋腾空而起。
沈青蘅在混乱中抓住他的手,指尖冷得像隆冬的井水:"跟我来!
"两人钻入下水道时,腥臭的污水漫过腰际。
沈青蘅发间的鹤簪成了唯一的光源,照着壁上密密麻麻的抓痕。
陆子渊的刀鞘突然碰到个硬物——是具蜷缩在壁龛里的骸骨,腕骨上还套着断裂的镣铐。
"天启三年的死囚..."沈青蘅抚过镣铐上的编号,"都是试药人。
"前方隐约传来水声,陆子渊突然将她按在湿滑的砖墙上。
东厂特制的琉璃灯晃过洞口,映出魏无妄那张惨白的脸。
宦官尖细的嗓音在甬道回荡,像毒蛇吐信:"好一对亡命鸳鸯。
"沈青蘅的呼吸喷在陆子渊颈侧,他感觉到怀中人在颤抖。
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压抑的愤怒。
当魏无妄的蟒纹靴踏近时,她突然将银针刺入自己百会穴,面色瞬间惨如金纸。
"吞下去。
"她将沾血的药丸塞进陆子渊口中,自己却软绵绵向下滑倒。
在意识消散前,她看见男人的绣春刀割破掌心,血珠滴在自己唇上——这是锦衣卫最毒的血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