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登州事

犹照彩云归 夜昭 2024-12-21 14: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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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昌六年,冬,登州。

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寂静的夜里响起低沉浑厚的梆子声。

“咚!

——咚咚!”

似僧人敲击木鱼声,裹挟着清亮,给宁静的雪夜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孤寂。

更夫穿着厚重的蓑衣,行走在登州城南的街巷。

他提着一盏被烟熏得有些发黑的灯笼,温和而富有节奏地敲击竹梆,悠悠高呼:“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幕低垂,星辰隐没于云层之后。

檐下风回雪落,梅影阑珊。

巡逻到城南落英巷时,忽见前方一道火光猛的蹿起,照亮了漆黑的夜穹。

更夫心中一惊,抬脚朝那户人家奔去,手拿木梆急促地敲起铜锣:“走水了!

走水了!”

深夜里正酣睡的街坊西邻陆续被吵醒,落英巷顿时人声喧嚣,混乱不堪。

也不知火势为何如此猛烈,熊熊烈火很快将这所宅子吞噬。

街坊西邻们齐齐撞开了那户人家大门,可面对着漫天火光,又纷纷露出无能为力的神情。

可是为了避免火势蔓延,众人依然忙着打水救火。

这时有人发现了不对劲:“凌家的人呢?

怎么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家里几十口子呢!

唉好惨呐!

一家子就睡得这么沉么?”

还有人长叹一声:“快报官吧!”

众人一片唏嘘,烈火足足燃烧了近一个时辰,才渐渐被扑灭。

曾经华丽气派的宅院,一夜之间化为灰烬。

登州富商凌家几十口子,全部葬身火海。

这件大事,一时成为登州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

官府以意外失火结案,不过月余,此事就在登州城翻篇,被世人淡忘。

登州城外落霞山,铺满白雪的崎岖山路上遥遥走来一人一马。

那人头戴斗笠,披着一领青色斗篷,身姿秀挺,是个年轻女子。

雪地难行,那人走得并不快。

经过一棵古松时,女子忽然停住了脚步。

她俯下身,对着树下的雪堆看了片刻,伸出手去扒拉那雪堆。

雪堆很快被她用手刨开,露出一角银白色衣料。

女子神情一顿,继续手中的动作。

一个身披银白羽缎镶毛斗篷的少女呈现在眼前,少女十五六岁年纪,容颜清秀,面色苍白。

女子将手指探到少女鼻尖,察觉到微弱的气息。

她将少女抱至马背上,自己牵马前行。

马蹄轻踏,山路幽寂。

暮色降临,山间破败的古庙里,供桌上的油灯被点亮。

昏黄的灯光,将这间狭小陈旧的佛殿照亮。

火堆散发的暖意让少女缓缓苏醒,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女子的怀里。

那女子与自己差不多年纪,秀眉纤长,清丽绝俗,如墨青丝用发带随意地束起。

虽不施粉黛,却似新月清晕,花树堆雪。

少女轻声道:“多谢姐姐救我……我叫江晚岫。

请问姐姐芳名?”

“相逢休问姓名谁。”

女子言罢,往她嘴里塞了一粒药丸,借温水喂她服下。

江晚岫咽下药丸,眉头微微蹙起,颤声道:“姐姐,我全身好疼……是不是要死了?”

女子抱着她,柔声安抚:“吃了药,就没这么痛了。”

“可我还未见到父亲,我不想死。”

江晚岫的眼圈隐隐泛红,声音有一丝哽咽:“我在乡下庄子,有十年未见到父亲了。”

女子听到这里,摸了一下她的掌心,指腹略微粗糙。

那双粗糙的手,确实不是一个千金小姐应该有的。

“父亲好不容易派人来接我回家,偏偏还遇到山匪。

来接我的人都死了 ,贴身丫环小玉为了护我也死了。”

女子看着江晚岫身上略微宽松的华丽衣饰,心中己然清明。

江家父母为了迎女儿回家特意准备了新衣装门面,可是却不知女儿尺寸。

江晚岫继续道:“我为了保住清白,从山崖上跳了下来。”

“姐姐,算命的说我是天煞孤星,不能养在家里。

六岁那年,父亲就把我送到了乡下庄子上。”

“没有母亲的孩子都可怜。

姐姐,你有母亲么?”

女子怔了怔,答道:“我父母兄长都死了。

我才是天煞孤星,你不是。”

江晚岫微微一愣,握着女子的手紧了紧。

她摸索着从腕间褪下一只翡翠镯子,轻轻放入了女子的掌心。

女子疑惑地看向江晚岫。

江晚岫的声音愈来愈衰弱:“姐姐,我知道我活不成了。

如果你愿意,去我家罢。

至少不用流浪,能吃饱穿暖。”

“这镯子是我母亲遗物,我父亲是国子监司业江砚书。

姐姐你收好这信物……他们有许多年没见过我了,早不记得我长什么模样了。

你我相貌有几分相似,他们瞧不出来的。”

“我与你多说一些事,姐姐你都记下。”

人之将死,却还记挂着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多么纯善的少女。

女子神情动容,搂紧了江晚岫,听她讲起一些旧事。

讲着讲着,江晚岫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姐姐,我只求你一件事……请帮我……祭拜家母。”

女子柔声应道:“好。

你放心。”

“你还要小心……我继母。”

女子应下,握住她的手,眼神坚定而温和。

“你受苦了,我会为你讨个公道。”

江晚岫听到这句话,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她唇畔漾起一抹悲切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雪后初晴。

山林银装素裹,天地间己是白茫茫一片。

古庙后添了一座新坟,立在茫茫雪地中,孤零零的尽显凄清。

松柏苍苍,有鸦群盘旋在树林上方,迟迟不落。

女子披上了那领银白色斗篷,腕间也多了一只通透无瑕的翡翠镯子。

江晚岫,这名字听起来甚美,那就借来一用吧。

她骑上马,再次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孤坟,眼底有哀伤一瞬即逝。

小姑娘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会不会害怕?

她暗自下了决定,终有一日,会重回此地。

她会将少女的尸骨带走,让母女俩好好团聚。

思及至此,她不再停留,一提马缰,策马远去。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一辆华盖马车出现在山脚下,数名侍卫行在马车两侧护送。

马车轧轧行驶过落满白雪的山道,山道颠簸,车上的人眉头不禁微微一皱。

男子不过弱冠年纪,身着一袭天青色厚锦长袍,乌发以银冠束起,面如冠玉,神仪明秀。

只是眉目间蕴含的贵气,让人觉得如山间皑皑白雪,高不可攀。

“殿下身子可还受得住?”

贴身侍卫罗峰担忧地看向男子。

“无妨,哪有那么虚弱。”

男子摇头浅笑,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佩着的一枚羊脂白玉佩。

那握着玉佩的手,竟白得和玉佩颜色并无分别。

时隔六年,他终于又回到了望京。

马车碾过雪道,很快便没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