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的祭祀广场被 LED 灯串绕成光的牢笼,百十个电子屏幕在风中轻颤,映得村民们的脸青白如纸。
李二狗举着手机在屏幕间穿梭,指尖划过 "豪华别墅"" 智能轿车 "的虚拟祭品,嘴里念叨着:" 爸,您在那头缺啥吱声,扫码就能送过去,比您生前赶集还方便。
"无相寺的山门前,玄明和尚正用竹筷戳着面前的素面。
面条在青瓷碗里泡得软烂,他夹起一筷子又放下,目光扫过山下明灭的荧光:"《东京梦华录》里说 盂兰盆日,各携枣锢、纸马祭先祖 ,如今倒好,纸马成了像素,枣锢变作数据。
"红鲤在琉璃钵里甩尾,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僧鞋:"得了吧和尚,你昨天还偷喝孙瘸子的桂花酒,还好意思念古籍?
"玄明抄起戒尺作势要打,却听见山下传来玻璃碎裂的脆响。
某户人家的电子屏幕突然迸出蓝火花,黑色雾气流从裂缝里渗出,在空中凝成半透明的人形 —— 它们的手指是扭曲的二维码,咽喉处浮动着未发送的祭祀订单弹窗。
"鬼、鬼啊!
" 最先看见的老妇人跌倒在地,手中的智能手机摔成两瓣,屏幕上的 "往生极乐套餐" 订单还在闪烁。
玄明瞳孔骤现金色纹路,因果瞳术应声觉醒。
他看见那些黑雾人形身上缠着发光的数据线,一端连着电子屏幕,另一端系着村民们的指尖 —— 每个点击屏幕的人,掌心都浮着淡灰色的业障,像被揉皱的黄纸。
"红鲤,去把孙瘸子的草木灰搬来。
" 他甩袖抖落僧袍上的面汤,怀里的《摩柯无量大佛经》泛起微光,"《礼记・祭统》有云: 凡祭,有其废之,莫敢举也;有其举之,莫敢废也。
如今废了纸钱,便该请回古法。
"红鲤翻着白眼甩尾:"早说不让你吃隔夜素面,现在好了,鬼比你的胃口还大。
" 嘴上这么说,鱼尾却卷起琉璃钵,朝着孙瘸子的纸扎铺方向激射而去。
电子屏幕前,李二狗正对着死机的设备破口大骂。
"什么破 APP,钱都扣了怎么还卡机?
" 他踹了踹屏幕支架,却见黑雾凝成的饿鬼突然扑来,指尖的二维码在他颈间烙下淡红印记,"爸,是你吗?
别开玩笑啊!
"玄明踏过满地狼藉,指尖划过饿鬼眉心:"《地藏经》言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 ,你等因执念成怨,因虚祭成魔,可还记得生前姓名?
"饿鬼发出电流杂音般的嘶吼,扑向他的僧袍。
玄明不闪不避,翻开佛经的手在胸前结印:"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 —— 既无真心,何来真祭?
" 金光从经文中溢出,在饿鬼体内照出无数破碎的电子票据,那是村民们历年扫码祭祀的记录。
"原来如此。
" 他看着饿鬼渐渐透明的身体,"你们吃的不是祭品,是人心的敷衍。
"广场角落,王婆婆正对着黑屏的电子灵位抹泪。
她不识二维码,只能看着孙子在手机上划来划去:"阿毛,你爷爷最爱吃的芝麻糖,能烧点真的吗?
他在那头,怕是连甜滋味都忘了。
"玄明走过去,蹲下身握住她苍老的手。
因果瞳术下,老人掌心的业障最轻,却缠着最坚韧的白线 —— 那是三十年如一日,在丈夫忌日手抄《心经》的执念。
"婆婆," 他从袖中取出一叠黄纸,"当年你用槐花蜜给老伴粘纸钱,他收到的每一张,都比这屏幕暖。
"黑雾在此时突然翻涌,十数个饿鬼合并成巨大的数据体,眼中闪烁着成串的祭祀 APP 图标。
它们冲向祭祀广场中央的信号塔,塔身的 LED 屏突然亮起,循环播放着 "电子祭品,便捷环保" 的广告语。
玄明看见数据体接触信号塔的瞬间,塔基下的黄泉龙脉泛起涟漪,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死水。
"红鲤!
草木灰!
" 他大喝一声,佛经化作金色光轮悬浮头顶,"《淮南子》有云 阴阳者,天地之大理也 ,你们乱了阴阳,便该受此天罚!
"红鲤托着半麻袋草木灰撞开人群,鱼尾扫过之处,灰粒腾空而起:"接着和尚!
你再念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玄明双掌合拢,将草木灰拍入地面:"天地玄宗,万气本根 —— 借盂兰盆节之威,封!
"灰粒在地面勾勒出北斗七星图案,每个星位都嵌着村民们临时找来的传统祭品:半碗冷粥、一叠黄纸、三柱残香。
当最后一炷香插入星眼,七星突然发出微光,将数据体困在光阵中央。
数据体发出刺耳的尖啸,化作万千二维码飞向人群。
玄明指尖掐诀,佛经光轮分裂成无数金箔,每张金箔上都浮现出《盂兰盆经》的经文:"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 金箔追上二维码,将其一一焚化,空气中飘起淡淡的纸灰味。
李二狗瘫坐在地,望着手中发烫的手机:"师父,我错了…… 我总觉得烧纸污染环境,可没想到……"玄明捡起他掉落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 "虚拟墓地" 界面:"《论语》说 祭如在,祭神如神在 ,若心不在,便是环保祭品,也是虚妄。
" 他指着远处冒起的真实纸火光,"你看王婆婆,她烧的纸钱飘向西方,那是你大爷往生的方向。
"红鲤突然从琉璃钵里探出头:"和尚,你素面还没吃完呢,都坨了!
"村民们哄笑出声,紧张的气氛稍有缓和。
玄明瞪了红鲤一眼,却看见她鱼尾悄悄卷起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 —— 这小鲤鱼精,永远改不了贪吃的毛病。
夜更深了,北斗光阵渐渐消散。
那些被超度的饿鬼化作光点升入夜空,像极了记忆中传统孔明灯的模样。
玄明摸着胸前的佛珠,想起智空师父临终前的话:"当科技成了新的迷信,传统便是破局的钥匙。
"他望向无相寺的方向,钟楼的铜钟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三百年前,建文帝的袈裟僧兵曾在钟上刻下 "因果循环";五十年前,红卫兵的铁锤在钟上留下凹痕;而现在,电子祭品的数据流,又在钟身上添了新的裂纹。
"红鲤," 他忽然开口,"明日去镇上买些宣纸,咱们得教村民们怎么扎真正的纸马。
"红鲤甩尾溅他一脸水:"先教我怎么偷孙瘸子的桂花酒再说!
"广场上,王婆婆正把带来的芝麻糖掰成小块,放在真实的纸钱堆上:"他大爷,尝尝新打的糖,比去年的还甜。
" 火苗窜起的瞬间,她仿佛看见丈夫生前的笑脸,在火光中一闪而逝。
玄明知道,这只是开始。
电子祭品的问题,就像钟楼上的裂纹,不是一次超度就能解决。
但至少今晚,村民们明白了 —— 祭祀的本质,从来不是便捷的科技,而是心中那份沉甸甸的思念。
他翻开佛经,借着火光诵读起《盂兰盆经》:"时佛弟子大目犍连,见其母堕饿鬼道中,皮骨连立,昼夜受苦……" 经文声中,山风带来远处的狼嚎,却吹不散广场上弥漫的草木香。
红鲤趴在琉璃钵边缘打盹,鱼尾偶尔扫过水面,荡起细碎的波光。
玄明望着她,忽然想起《庄子・秋水》里的话:"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 而此刻,他却知道,这尾贪吃的鲤鱼精,心里藏着比谁都透亮的灵智。
当第一缕晨光爬上钟楼,广场上的电子屏幕己被村民们默默收走。
取而代之的,是零散的纸灰堆,是残留的香烛,是真正属于盂兰盆节的温度。
玄明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他还要带着红鲤,带着传统的智慧,在这数据洪流中,为众生守住那份最本真的敬畏。
"阿弥陀佛,施主,你心里的鬼,可散了?
" 他望着渐渐散去的人群,轻声说道。
晨风拂过他的僧袍,带来山脚下泥土的气息。
远处,孙瘸子的纸扎铺传来锤打模具的声音,叮叮当当,像极了时光的回响。
而琉璃钵里的红鲤,正梦见自己化成人形,在摆满纸马的摊位前,偷拿了一块新烤的桂花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