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念数到第西颗顺着窗框滑落的水珠时,前桌传来带着松节油味的作业本。
陆深抛来的练习册封面包着建筑网格纸,第17题的解题区画着极坐标函数图像——那是他们上周在银杏树下测绘的根系分布图。
"明天要带圆规。
"他压低声音说,右手小指缠着渗血的纱布。
顾念看见他袖口露出的电子表蒙着雾气,表带内侧结着暗红的血痂。
数学老师敲击黑板的粉笔突然折断,石膏碎屑落在顾念的药渍作业本上。
昨夜父亲酗酒打翻的中药汤剂,在纸张洇出枯叶状的斑痕。
她模仿陆深的字迹补写步骤时,发现他故意把"解"字最后一笔拉长,形成指向东南方的箭头——正是老城区危楼监测站的方向。
下课铃响起的瞬间,陆深己经拎着工具箱冲出教室。
顾念追到走廊时,看见他正用游标卡尺测量防火栓的锈蚀厚度。
不锈钢外壳映出他眼下的乌青,像团化不开的松烟墨。
"教导主任在查上周实验室..."她话音未落,陆深突然拽着她拐进楼梯间。
松节油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校服第三颗纽扣挂着半凝固的石膏浆,随奔跑在墙面蹭出断续的白线。
器材室铁门发出垂死的吱呀声。
陆深踩上嘎吱作响的铁梯,头顶蛛网粘住他翘起的发梢。
顾念扶着晃动的梯脚,看见他后腰别着把铜制游标卡尺,尺身刻着"市政工程1987"的模糊字样。
"接住。
"他抛下的经纬仪闪着冷光,顾念慌忙用校服下摆兜住。
金属棱角隔着棉布硌疼小腹,她突然意识到仪器编号被人为刮花,露出底下暗红的锈迹。
银杏树下,陆深调试目镜的手指在发抖。
顾念透过镜头看见树皮皲裂成战壕,蚂蚁大军正搬运着石膏碎屑。
某个瞬间她错觉那些微型劳工戴着安全帽——就像上周出现在她家楼下的拆迁队。
"这里,"陆深突然握住她调整焦距的手,虎口结痂的伤口蹭过她腕骨,"年轮第23圈有断裂层。
"他呼吸间薄荷糖的清凉盖不住止痛片的苦,顾念这才发现他耳后医用胶布边缘泛着青紫。
测距仪的红外线扫过树冠时,惊起栖息的灰雀。
陆深迅速将数据记录本塞进树洞,转身时校服蹭上树脂,在背后凝成琥珀色的眼睛。
顾念注意到树洞深处藏着个铝盒,锁孔插着半截2B铅笔芯。
"又在破坏学校财产!
"教导主任的鳄鱼皮鞋碾碎一地银杏果。
腐殖质的酸臭漫开时,他的教鞭敲打着三脚架支腿,"上周实验室的显微镜目镜..."顾念感觉陆深的手指在她后背快速敲击。
指节叩击脊椎的节奏翻译成摩斯密码是"东南35度"——那是器材室后窗的位置。
但她刚要移动,主任的教鞭突然指向树洞:"那是什么?
"陆深剧烈咳嗽起来,暗红的血点溅在主任的皮鞋上。
人群围拢的瞬间,顾念摸到他塞进自己口袋的金属U盘,凹凸的纹样刺痛掌心。
她假装系鞋带蹲下,将U盘藏进帆布鞋舌的夹层。
"送医务室!
"主任的咆哮震落枝头残雪。
顾念扶起陆深时,摸到他校服内袋的抗痉挛药瓶。
冰凉的玻璃瓶身上,有效期被人用刀片刮去。
去医务室的路上,陆深的手始终按着右下腹。
顾念数着他踉跄的脚步,突然想起上周生物课解剖的青蛙——当手术剪划开腹腔时,那颗跳动的心脏也是这样不规则地抽搐。
"过敏。
"校医掀开陆深衣摆时,顾念看见他肋间蔓延着蛛网状的淤青。
消毒灯下,那些青紫痕迹呈现出奇异的几何图形,像被某种建筑模型棱角反复撞击形成的。
药柜玻璃映出陆深苍白的脸。
他忽然抓住顾念的手腕,指甲陷进她昨天的烫伤处:"储物柜...第三格..."话音未落便昏厥过去,掌心的冷汗在她皮肤上留下盐渍。
顾念折返教室时,夕阳正把储物柜烤成铁板烧。
第三格的挂锁虚掩着,推开瞬间涌出刺鼻的乙酸乙酯味道。
防尘布下盖着的建筑模型让她窒息——微缩的老城区里,那棵银杏树被上百根钢索固定,树根处埋着个闪烁红光的感应器。
模型底座贴着的便签纸己经泛黄,陆深工整的字迹写着:"地下15米有承重柱裂隙,预计2008年夏季坍塌。
"日期落款是去年今日。
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时,顾念在模型背面发现刻痕。
美工刀反复划刻的"S&C"字样下,藏着极浅的指纹——她将拇指按上去,尺寸完美契合。
突然响起的脚步声惊得她碰倒松节水瓶。
液体漫过微型街道时,顾念看见拆迁区的塑料楼房开始溶解。
在泡沫板坍塌的轰鸣中,她终于读懂"S&C"的深意——那是"Save&Crush"的缩写,亦是他们姓氏首字母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