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缝隙漏进的微光,恰好勾勒出卧室墙角堆叠的纸箱——里面全是苏晴的旧物:大学时的课本、穿旧的帆布鞋、甚至是她随手扔掉的奶茶杯盖。
他赤脚踩在地板上,凉意从脚底窜上来,却没让他打半个寒颤。
厨房操作台上的电子秤亮着幽蓝的光。
玻璃罐里的莲子是他上周特意从城南干货市场挑的,颗颗饱满,带着新鲜荷叶的清香。
他数了二十颗放进白瓷碗,又用量勺精准舀出150毫升矿泉水——苏晴说过,莲子要泡够三小时才会软糯,水多了会淡,水少了则涩。
墙上的挂钟指针挪到五点零五分,砂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冒泡时,他往里面撒了30克单晶冰糖,这个数字是他用小本子记了半年的“苏晴口味参数”:比三分甜多一丝,比五分甜少一毫。
干桂花是去年秋天攒的。
他记得那天苏晴穿着鹅黄色毛衣,站在公司楼下的桂花树下打喷嚏,鼻尖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小兔子。
“金桂的香不腻人,”她当时揉着鼻子笑,“就像晒过太阳的被子。”
此刻他用银匙舀出半勺桂花,指尖不小心沾了些粉末,便凑到鼻尖轻嗅,那香气让他恍惚看见苏晴弯腰捡花瓣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扬了起来。
砂锅里的莲子羹熬到粘稠时,他看了眼时间:五点西十五分。
保温桶是米白色的,印着苏晴喜欢的卡通小熊,购于他们交往百天纪念日。
他先往桶里垫了层隔热棉,再小心翼翼倒入莲子羹,最后在表面撒上一圈桂花,用木勺压出整齐的螺旋纹,像给蛋糕裱花。
盖子合上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厨房回荡,他盯着保温桶上小熊的笑脸,忽然想起上周苏晴接过早餐时,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疲惫。
“她最近太累了,”他喃喃自语,把保温桶放进电动车的前篮,“得让她多补补。”
六点五十七分,陈默站在苏晴公寓楼前的梧桐树下。
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卷起地上的落叶。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夹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连鞋带都系成了对称的蝴蝶结。
电动车停在单元门旁的阴影里,车篮里除了保温桶,还有一把淡紫色的折叠伞——天气预报说今日有小雨,他算准了苏晴嫌麻烦,多半不会带伞。
七点钟,六楼的窗帘被拉开一道缝。
陈默立刻挺首了背脊,看见苏晴的身影晃过窗前,她穿着那件他送的浅灰色针织衫,却在领口处系了条他没见过的丝巾。
他的心莫名一沉,像被什么东西轻轻砸了一下。
七点零五分,单元门“吱呀”打开,苏晴走了出来,低头划着手机屏幕,眉头微蹙,似乎在回复什么消息。
“晴晴!”
他迎上去,脸上堆起习惯性的微笑,双手将保温桶递过去,“今天煮了莲子羹,加了你喜欢的金桂。”
苏晴抬起头,眼神有些闪躲。
她没像往常那样接过保温桶,而是往后退了半步,包带从肩膀上滑下一半:“谢谢,陈默,不过我今天……”“是不是又没吃早餐?”
他打断她,往前凑了一步,身上浓烈的洗衣液味裹着莲子羹的甜香,不由分说地笼罩过来,“便利店的三明治哪有自己煮的有营养?
你看你最近都瘦了。”
“我约了同事。”
苏晴的声音低了些,指尖在包带上来回摩挲,“部门的小李,我们说好了一起吃。”
“小李?”
陈默的笑容僵在脸上,嘴角的肌肉微微抽搐,“哪个小李?
男的女的?
他住哪?
你们在哪吃?”
问题像连珠炮一样射出,他自己都没察觉语气里的尖锐。
“就……新来的实习生,女的。”
苏晴把保温桶往他怀里推了推,力道很轻,却带着明显的抗拒,“在公司楼下的便利店,很近的,你别担心。”
陈默没接保温桶,任由它悬在两人中间。
他知道她在撒谎。
小李是男性,上周三刚被派去外地出差,这事他前天夜里在苏晴忘记锁屏的手机里看到过,聊天记录里还有小李发来的高铁站照片。
这种被欺骗的感觉像根细针,扎进他的太阳穴,带来一阵细密的刺痛。
“晴晴,你为什么骗我?”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眼神紧紧锁住她的脸,试图从她瞳孔里找到一丝慌乱,“是不是不想见我?”
“没有!”
苏晴提高了音量,随即又像是怕惊动邻居,刻意压低了声音,“我只是……想有点自己的空间,陈默。
你每天这样,我压力很大。”
“我每天哪样了?”
陈默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双手攥住保温桶的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给你送早餐,是怕你饿肚子;我接你下班,是怕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关心你,难道错了吗?”
“这不是关心,是控制!”
苏晴终于抬起头,眼里有压抑许久的疲惫和委屈,“你每天查我的聊天记录,翻我的包,甚至……”她顿了顿,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说下去,“甚至在我车上装了定位器,对不对?”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定位器的事他以为做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他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雨丝不知何时落了下来,细小而密集,打在梧桐叶上沙沙作响。
苏晴看着他慌乱的眼神,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一把黑色的雨伞:“我要走了,再不走真的迟到了。”
她没接那桶莲子羹,转身就往地铁站方向走,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急促而杂乱的声响。
陈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的转弯处。
手里的保温桶还温着,莲子羹的甜香混着雨水的潮气,变得有些浑浊。
他低头看见保温桶上的小熊笑脸,突然觉得那笑容无比刺眼。
他摸出裤兜里的手机,解锁,点开那个藏在“系统工具”文件夹深处的APP。
屏幕上,代表苏晴的小红点正稳定地停留在“星悦广场”——那是与她公司完全相反的方向,一个以情侣约会闻名的商场。
雨越下越大,打在他的脸上,冰凉刺骨。
他跨上电动车,将保温桶随意塞进车篮,莲子羹晃出少许,沾在篮筐边缘。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红点,油门拧到了底,电动车“嗡”地一声冲了出去,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裤脚。
“你到底去哪了,晴晴?”
他在呼啸的风声里喃喃自语,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要骗我?”
车篮里的保温桶随着电动车的颠簸轻轻晃动,桶盖上的小熊笑脸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白色。
陈默不知道的是,此刻苏晴的包里,除了那把黑色雨伞,还有一张揉皱的纸条,上面是她昨晚反复练习的话:“陈默,我们分手吧。”
而他更不知道,当他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移动的红点时,自己握车把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己经在车把上留下了几道浅浅的指痕,如同某种失控的预兆,悄然刻进了这个潮湿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