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林疏桐蹲在理科楼背阴处的防火梯前,指尖轻触铁锈剥落的扶手。
那些暗红色的氧化碎屑沾在她月白色实验裙上,如同陈旧的血迹。
右耳助听器突然发出尖锐的蜂鸣,她皱眉调整频率旋钮,却捕捉到某种异常的振动——发梢绑着的铜丝湿度计正在无风自动。
这是她自制的监测装置,三根不同材质的金属丝编织成发辫,此刻银丝与铜丝正以奇异的角度交缠,在耳后投下颤动的阴影。
"东南偏东17度。
"她对着空气默念,沾着青苔的帆布鞋踏上第一级阶梯。
铁梯发出垂暮老人骨骼般的***,裙摆扫过锈迹时掀起细小的金属雪。
攀至第三层转角处,忽然有水滴落在后颈,抬头望见防火梯顶端的裂缝里,渗出的水珠正沿着铁锈沟壑蜿蜒而下。
这反常的渗漏让她加快脚步。
当终于攀上被爬山虎吞噬的天台围栏时,右耳的蜂鸣声骤然加剧。
她摘下助听器轻磕掌心,那些顽固的电流声便混着真实世界的声浪涌来——云层摩擦的低吼,远处操场踢足球的喧哗,还有自己发间铜丝碰撞的细碎叮咚。
十二台气象监测仪像沉默的卫兵列阵在褪色防水布下,其中三号仪的倾斜角度让她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架价值三个月社团经费的精密仪器,此刻正以0.3毫米的偏差指向错误方位。
她单膝跪在晒得发烫的水泥地上,工具箱里的改锥与测风仪碰撞出清脆声响。
正在这时,一阵裹挟着腐殖土气息的风掠过耳后。
发辫上的铜丝突然绷首,在阳光下划出锐利的金线。
林疏桐下意识回头,实验裙摆却勾住锈蚀的栏杆裂片。
玻璃烧杯从敞开的工具包滚落,在铁梯边缘危险地摇晃。
"等等——"她徒劳地伸手去够,烧杯己沿着生锈的阶梯开始坠落。
那一瞬间,无数糟糕的可能性在脑海炸开:飞溅的玻璃碎片,社团指导老师的训斥,还有母亲得知设备损坏时失望的眼神。
但预想中的破碎声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液体晃动的清响。
松枝般骨节分明的手掌从下方升起,五指张开如精密仪器托住烧杯。
阳光穿过琥珀色的培养液,在那人腕间折射出流金般的光斑——原来是条嵌着蝴蝶标本的腕带,薄翼上的磷粉正在呼吸间明灭。
"下次高空抛物前,建议先计算重力加速度。
"带笑的嗓音混着树叶簌簌声传来。
林疏桐俯身望去,正对上一双映着云海的瞳孔。
男生以登山客的姿势卡在铁梯夹角,迷彩裤膝盖处沾着新鲜的泥渍,白大褂衣摆被风掀起时露出腰间缠绕的植物标本袋,肩头还粘着几枚鸟羽状的苍耳。
她的视线落在那人左手握着的滴管上,深褐色的液体正在玻璃管内缓慢爬升。
"生态社的采集范围己经扩展到危楼了?
"她扶着发烫的栏杆起身,发间的铜丝随着动作轻颤,"这里是气象社的观测区。
""严格来说,是即将坍塌的观测区。
"男生像攀岩者般灵巧地翻过围栏,烧杯在他掌心平稳如天平,"上周暴雨导致西侧承重柱出现15度倾斜,没看见禁止入内的警示带?
"他扬起下巴示意,林疏桐这才注意到入口处断裂的塑料警戒线,此刻正像褪色的海藻缠绕在他靴边。
烧杯被递还时,她闻到某种潮湿的甜香。
培养液表面漂浮着细小的孢子,在两人交接的瞬间突然迸发荧光。
这异象让林疏桐手指微颤,液体险些泼洒,却被对方及时托住杯底。
他的虎口有新鲜的划痕,血珠渗进缠绕腕带的麻绳。
"江见野。
"他突然开口,沾着泥渍的指尖在烧杯外壁画出潦草的水痕,"生态社的移动灾害预警器。
"这个自称像某种密码,林疏桐注意到他说话时喉结处的起伏频率,竟与发梢铜丝的震颤微妙同步。
"林林疏桐。
"她将烧杯收回工具包,金属碰撞声掩盖了突然加快的心跳,"气象社的..."话音被突如其来的风掐断。
那阵裹挟着蒲公英种子的气流掠过天台,江见野肩头的苍耳突然迸裂,绒毛粘上她汗湿的额角。
两人同时伸手去拂,指尖在灼热的空气中短暂相撞。
林疏桐触电般缩回手,却听见对方轻笑:"你的头发..."他比划着耳后的位置,她这才发现发辫不知何时松开了,铜丝与银丝正以诡异的螺旋状纠缠在助听器外壳上。
当她想转身继续检修设备时,江见野突然逼近半步。
松针与雨水的气息扑面而来,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耳际碎发,从助听器缝隙摘下一枚透明的东西——那是粒裹着虹膜的露珠,在他指尖舒展成完美的球形透镜。
"积雨云层在十一点钟方向。
"他对着水滴观察天空,睫毛在颧骨投下齿轮状的阴影,"建议把三号仪转向东南28度。
"林疏桐怔怔望着被修正角度的监测仪,仪器屏幕上的乱码突然开始规律跳动。
远处传来沉闷的雷鸣,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发间的铜丝不知何时己停止躁动,温顺地垂落在肩头。
江见野退开时,白大褂衣角扫过她***的小腿。
林疏桐注意到他后颈粘着片半枯的枫叶,叶脉在阳光下呈现神经网般的金色纹路。
当那个迷彩色的身影消失在防火梯转角时,烧杯里的荧光孢子突然集体转向她所在的方位,如同无数微小的指南针。
工具箱里传来纸张摩擦的轻响。
林疏桐翻开实验日志,发现最新一页的边角处,有人用培养液画了朵六边形的雪花——正是此刻云层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