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项目组毕竟就这么点人。
下午三点半,部门群里突然收到一个工作任务通知,需要她临时补一张插图,用在下周展示demo里,要求是“风格统一、色调柔和、有代入感”。
她刚开始构图,就收到私信消息跳出来。
> 姜洄:有空来一下会议室吗?
图的方向我想和你确认一下。
她盯着那行熟悉的名字看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早就删了她的所有联系方式。
原来她是通过公司内部通讯加的。
她犹豫了几秒,指尖落下去,打出一行字:> 许知温:现在可以。
她站起身,去了会议室。
姜洄己经坐在那里,文件摆得整整齐齐,水杯冒着微热,靠窗的百叶帘半落着,像是特意调整过光线。
她抬头看了许知温一眼,眼神不算冷,也没有太多别的情绪。
“坐吧。”
她说。
许知温拉开椅子坐下,身子挺得比平时更首,语气疏远:“你说的图,是哪一块?”
姜洄点了点屏幕,把设计图挪到她面前:“这块的主视觉色调我想和你对一下。
我们下周要做一个动态预演,风格如果能再往你那张旧插画靠一点,观感会更统一。”
她说话还是那么清晰、准确、没有废话,甚至在专业层面上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许知温听着,只觉得有点恍惚。
她们曾一起窝在狭小出租屋里对着笔记本改分镜,一边吃泡面一边讨论色调偏冷还是偏暖。
她记得姜洄蹲在地上点头说“你画的很好”,那时候眼睛亮得像在看世界上最有趣的事。
而现在,她像在跟任何一个普通设计师交谈。
这才是最可怕的部分。
“我回头改一下。”
许知温点头,语气平静。
“可以。”
姜洄顿了顿,“还有件事。”
她抬起手机,扫了一眼,然后轻声道:“我加你了,你通过一下。”
许知温愣了一下,看见自己手机屏幕亮起。
姜洄 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附言:工作方便联系。
备注是她熟悉的风格,规矩、简洁,留有余地。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通过”。
一秒钟后,消息弹出来:> 姜洄:晚上我们项目组一起聚餐,我刚到,也想认识一下大家,你也来吧。
许知温盯着这句话,指尖动了动。
她本能地想回拒绝。
可下一秒,又停住了。
聚餐是公开场合,她不会单独面对她。
她知道她在,也知道她不会做出分寸以外的事。
她冷静地回复:> 许知温:知道了。
“来来来,姜主管,欢迎你加入我们二组!”
话音刚落,酒杯碰撞声便此起彼伏。
热辣的毛血旺刚上桌,红油滚烫,香气里夹着啤酒的清苦气泡声。
几位男同事围坐在姜洄身边,一边热情倒酒,一边滔滔不绝地“捧哏”:“听说你之前负责的那个IP在总部很出圈?”
“是你策划的那个‘终点’系列?
我玩过,美术风格特别干净利落,叙事也高级!”
“咱们组之前总被压着,这次你来,肯定能翻身打个硬仗!”
姜洄坐在长桌靠中间的位置,衬衫袖口整齐卷起,眼神沉静。
她并不推拒,也不附和,只是轻轻点头,语气温和却有分寸:“都是团队协作得好,我也才刚来,还要多向大家学习。”
场面被她带得妥帖不油腻,气氛热络,甚至有人忍不住揶揄:“姜主管不光工作稳,情商也高啊。”
许知温坐在最边角的座位,离姜洄有两个人的间距。
灯光斜照在她脸侧,勾出一圈柔淡的阴影。
她用筷子拨弄碗里的粉丝,没有加入那一圈笑声。
她并不是不合群,只是,她太清楚,自己一旦说话——那种“本不该再起涟漪的水面”,就会再次波动。
而姜洄的出现,己经让她的心湖泛着不安的纹路。
“说起来,咱们二组一首缺个能扛事的,姜主管你来了可太及时了。”
“是啊,许姐一个人带美术线太久了,换谁都得累趴了。”
有人一边说着,一边看向许知温的方向。
她抬起头,勉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那一瞬,姜洄也跟着转头看她。
两人目光短暂交汇。
像是街道两头对望的旧邻居,眼里都藏着说不出口的词。
“那我敬大家一杯。”
姜洄忽然开口,举起了自己的酒杯,声音不急不缓,落进热闹之中却意外清晰,“刚入组,还请各位多担待。”
这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有分寸,也显诚意。
众人纷纷起身响应:“哎呀必须的!”
“来来来!
干一个!”
玻璃碰撞声一波接一波。
就在这时,许知温的手仍安静地落在桌上,没有动。
她的杯子里,是之前服务员顺手倒的高度白酒。
透明清亮,映着灯光,像极了冬天清晨的雾气。
她没有碰杯,也没有说话。
一瞬间,空气像是突然顿住了。
“哎?”
有人笑着起哄,“许姐不给咱姜主管面子啊?”
“该不会是有什么私人恩怨吧?”
“哈哈,说不定姜主管以前得罪她了?”
几句玩笑落下,掀起些细碎笑声,却带着点真正的试探和窥探。
一旁跟许知温关系不错的女同事蹙了下眉,正要开口缓解尴尬,却被许知温先一步抬起手。
她端起酒杯。
没有迟疑,也没有解释。
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手腕轻转,举杯,仰头。
白酒顺着喉咙落下,一线辛辣在胸腔炸开。
她眼角泛红,却控制得极好,没有露出任何不适的神色。
放下杯子,她抬头,视线静静落在姜洄身上。
那一眼里,没有怒意,没有委屈,甚至没有任何情绪——却比任何情绪都要沉。
姜洄怔了一下。
她的酒杯仍停在半空,掌心微微收紧。
她当然知道许知温喝不了酒。
她曾无数次替她挡酒,在学校的社团饭局、在实习公司的年会、在那家老旧烧烤摊旁的深夜——她一首记得她喝酒之后会轻咳、胃疼、低烧。
她怎么会不知道?
那她为什么还喝?
她的脸色,在酒精的光影下微不可察地变了。
一旁的调笑声还在继续:“哟,这酒量不错啊!”
“许姐这杯喝得干脆,我敬你!”
姜洄忽然把杯子放回桌面,清脆一声。
“行了。”
她语气冷淡下来,“别劝酒了。
项目组又不是酒局大会,明天还上班。”
声音不高,却有一股天生的压制力。
空气再次安静几秒。
调笑的人收了声,有人装作起身夹菜,气氛轻微错位,但也不至于冷场。
许知温低下头,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舌根还有点麻。
她不知道姜洄为什么会突然变脸。
但她知道,姜洄在生气。
不是对别人,是对她。
而她竟然……有那么一点想笑。
姜洄收回目光,夹了一口菜,却没吃下去。
她其实不擅长应酬这种场面,却又不愿被看出破绽。
她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绝对的理智与平衡,可在看见许知温喝下那杯酒的那一刻,她所有算计都乱了。
她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得体。
所以她只能冷处理,给其他人冷脸。
这就是她的别扭。
她想靠近,又怕暴露。
她在意,但说不出口。
于是只能,愈发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