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来她叫余浅
她的目光,从我的脸,缓缓下移,落在那张碍事的纸上,落在那鲜红的、刺眼的“100”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却又仿佛蕴含着能将一切焚烧殆尽的暗流。
一股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紧张攫住了我。
这太荒谬了!
我张了张嘴,试图找回自己一贯的冷静和教养,发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请求:“同学,麻烦你……那是我的试卷。”
我的声音在空旷的连廊里显得有些单薄,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
她终于动了。
不是弯腰去捡。
而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残忍,抬起了那只踩着试卷的脚。
帆布鞋的鞋底边缘,沾着操场上的灰尘和草屑。
然后,她就在我的注视下,将夹在指间的那半截香烟,猩红的、燃烧着的烟头,稳稳地、用力地,摁了下去!
“嗤——”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刺耳的灼烧声响起。
薄薄的纸张瞬间被烫穿,焦黑迅速蔓延,吞噬了那个鲜红的“100”,吞噬了上面我工整娟秀的字迹,也吞噬了我脸上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
一股带着焦糊味的白烟,袅袅升起。
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被毁灭的“完美”,只是掀起眼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瞳再次锁定我。
嘴角那抹嘲弄的弧度似乎扩大了些许,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金属片刮过耳膜,带着一种慵懒的、却又字字清晰的恶意:“优等生,”她轻轻吐出最后一口烟圈,那烟雾模糊了她的表情,却让她的声音更冷,“你的世界太干净了。
这里……”她顿了顿,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这张被彻底玷污的试卷,然后再次落回我瞬间苍白的脸上,一字一句,如同宣判:“不适合你。”
说完,她肩膀一耸,那件搭着的昂贵校服外套便滑落下来,被她看也不看地一把捞住,随意地甩在肩上。
她甚至懒得再看我一眼,也懒得再理会脚边那团焦黑的废纸,像个刚刚完成了一场微不足道恶作剧的孩子,转身,迈开长腿,踏着满地的灰尘和碎石子,径首朝着旧操场更深处走去。
帆布鞋踩在碎石子上,发出单调而冷漠的“咯吱”声,每一步都像踩在我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被骤然冰封的雕像。
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冲向了耳膜,在那里轰轰作响。
视线死死钉在脚下——那张曾经代表着我骄傲和努力的试卷,如今只剩下一个丑陋的、边缘焦黑卷曲的破洞,像一个无声的嘲笑,嘲讽着我的“秩序”,嘲讽着我的“完美”,嘲讽着我自以为是的掌控感。
烟头灼烧纸张的细微声响还在脑海里反复回放,混合着她那句冰冷刺骨的“不适合你”。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屈辱、愤怒和一种更深层恐慌的情绪,像失控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精心维持的淡然面具碎裂开来,露出底下狼狈不堪的内里。
指尖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一种被冒犯、被践踏后的极致愤怒,以及一种……被强行拖入未知领域的茫然无措。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震动声打破了死寂。
是从那个女生离开的方向传来的。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抬眼望去。
她己经走出十几米远,背对着我,接起了电话。
她微微侧着头,手机贴在耳边。
阳光吝啬地勾勒出她瘦削而紧绷的侧影线条。
我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只看到她的背影在那一刻,发生了极其细微的变化。
刚才那面对我时的、外放的、近乎表演性质的嚣张和慵懒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
搭在肩上的校服外套随着她接电话的动作微微滑落,露出紧身背心包裹下的肩胛骨,此刻那块骨头清晰地凸起着,线条冷硬如刀锋。
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隔着这段距离,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却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种气息的转变——那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冰封般的冷锐,带着一种与这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近乎实质的……危险感?
仿佛刚才那个用烟头烫试卷的恶劣校霸只是浮于水面的伪装,此刻水下的猛兽才稍稍显露了它锋利的獠牙一角。
她对着电话那头,只极其简短地说了几个字,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然后,她猛地掐断了电话。
没有回头,脚步却明显加快了,迅速消失在一排高大的、枝叶疯长的冬青树丛后面,仿佛从未出现过。
旧操场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视线重新落回脚边那团焦黑的“罪证”上,屈辱和愤怒依旧在胸腔里冲撞,像被困住的野兽。
然而,那张试卷上丑陋的破洞,和她转身接电话时那一瞬间流露出的、截然不同的冰冷侧影,像两把截然不同的钥匙,猝不及防地,同时***了我生活这扇看似完美无缺、实则密不透风的大门上。
“不适合你”……冰冷的宣判犹在耳边。
就在这时,身后连廊入口处传来一阵脚步声和刻意压低的、带着惊恐的议论。
“天啊!
她怎么走到这边来了?”
“嘘!
小声点!
别让她听见!”
“谁啊?
这么可怕?”
“还能有谁!
高三那个余浅啊!
‘校霸’余浅!
打架不要命那个!
听说上学期她把隔壁职高挑衅的三个男生全打进了医院!”
“就是她?
看着好吓人……新来的那个熊娴欣好像跟她撞上了?
真倒霉……”“快走快走!
离这地方远点!
余浅就是个麻烦制造机,沾上她准没好事!”
脚步声仓惶远去,留下几句破碎的警告在空旷的连廊里回荡。
余浅……原来她叫余浅。
一个名字,像一块冰冷的烙铁,带着烟头灼烧的焦糊味和电话那头传递出的未知危险气息,连同脚下这片被玷污的“完美”,一起,狠狠地烙在了我转学第一天的记忆里。
麻烦制造机?
校霸?
我看着那团焦黑的纸屑,指尖的颤抖慢慢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强行唤醒的、冰冷的、属于熊娴欣的倔强。
余浅……我记住了。
崭新的保温杯安静地躺在地上,杯盖摔开了,里面昂贵的明前龙井泼洒出来,在光洁的地砖上蜿蜒流淌,像一条突兀而狼狈的伤痕,映着我同样不再完美无瑕的倒影。
空气里,茶香早己散尽,只余下旧操场荒草的气息,和那缕挥之不去的、焦灼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