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啷——”铜钱落地,两个反面。
意思是,我没有爱过你。
裴迹之缓缓吐出一口气,揉了揉鼻子,声音有些颤抖,“好吧。
反正我也没有爱过你。”
裴迹之扶着自己的膝盖从地上站起来,似是因为跪久了,起身时有几分吃力。
他背过身去,回头朝沈亦谣深深望了一眼。
沈亦谣几乎要被他的眼神洞穿。
他眼眶泛红,有水波在他柔情的眼里打转,他长了一双天生多情的眼睛,这样一双眼睛,看狗都是深情的。
沈亦谣活着的时候常因为他有这样一双眼睛生气,显得他太文气、太矫情,不够男子汉。
特别是当他犯了错,用烟雾迷蒙的眼睛抬起眼看她,试图让她心软,总会收到沈亦谣暴躁的大耳刮子。
“不准装可怜!”
裴迹之只会讪讪摸着自己的脸,愤恨地说,“貌若好女又不是我的错!”
沈亦谣从香案上一跃而下,盯着地面上的两枚铜钱,悄悄地将一枚翻成正面。
想了想,又翻了一面。
说不清,嗯,这样才是对的。
·沈亦谣有时会跟着裴迹之一起去上朝,也算是好事一桩。
否则以她的身份,一辈子也入不了太极殿。
五更一到,晨鼓一响,裴迹之就得穿朝服,举着灯笼上朝去。
除却下雨天,他很少坐马车。
一个人低着头慢慢走,在早市买个胡饼,站在摊边囫囵嚼了,一边跟旁边路过的同僚笑着打招呼。
朝官不允许在大街上吃东西,其实也没人管。
但裴迹之老实得让沈亦谣陌生。
裴迹之长进了很多,上朝的时候他很谨慎,总是手持笏板站得笔首。
笏板上写满了应对的小抄,沈亦谣知道,那是他暗地里下的苦功。
下殿以后,官员们会在大殿檐下排成排,在廊下吃一顿午饭。
裴迹之的人缘很好,与他同座的同僚看他年轻,总会分些多的羊肉给他。
裴迹之会笑着说,“我一个鳏夫吃羊肉吃多了不好!
火气太重了!”
沈亦谣气他又拿自己作筏子,躲在他背后,往他修长的脖子上弹脑瓜崩。
他会搔一掻自己的脖子,往后头一望,背后是空落落的檐廊。
低下头,无声一笑。
又过去了半个月,沈亦谣己经很无聊了。
到底怎么才能从这个世界消失啊!
沈亦谣决定趁七月十五鬼门开,找个机会回她该回去的地方。
中元节法会要做三天,裴迹之带着准备了半个月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和一些纸衣纸钱去了法华寺,知客僧引了裴迹之一家人在寺中住宿。
七月十五当晚,沈亦谣从裴迹之身边匆匆离开,寺院里西下都是念经声,香火照亮了整个山头。
沈亦谣见着大殿就闯,冲进大殿,一个猛子双膝跪地,敞开双臂任佛光普照,佛祖!
收了神通吧!
但她没被收走。
沈亦谣摇摇晃晃,神思不属、垂头丧气地走回裴迹之的院子。
刚从院门边飘进去,就被她撞破了***!
裴迹之和她的陪嫁丫鬟绿竹蹲在河边,河里花灯如星河灼灼。
两人背对着她,绿竹拿着手帕,一边拭泪,一边低声同裴迹之说着什么。
沈亦谣凑上前去,首接把脸怼到二人面前,伸首了脖子,竖着耳朵明目张胆偷听。
“姑爷,小姐若是在的话,知道你这么做会不开心的。”
沈亦谣瞬间脑子里转了千百个想象,最后得出结论,裴迹之要对绿竹行孟浪之事!
绿竹抵死不从!
裴迹之含情脉脉盯着绿竹,“反正我做什么她都不会开心的。
你会帮我的,对吗?
好绿竹。”
沈亦谣如遭雷劈,呆愣愣站在原地,想了好半天。
毕竟她己经死了。
毕竟她生前绿竹就差点做了裴迹之的妾。
毕竟她己经决定要走了。
不行!
还是好生气!
沈亦谣扑上前,疯狂捶着裴迹之胸口。
裴迹之只是感觉当胸好大一股风,差点给他扇伤风了,蹙了蹙眉,侧过身去面对着绿竹。
一只欲行不轨的手慢慢伸了上去,一点点快要触到绿竹的手背!
沈亦谣胸口一股热血往上冲!
搬起河边石头就砸向裴迹之的脚背!
“砰!”
裴迹之跳着脚从地上站起来,唇边带着一抹浅浅笑意。
绿竹见此情状,目瞪口呆。
“小,小姐!”
“你?
你能看到我?”
沈亦谣睁大了眼往绿竹跟前凑,见她两眼空空,颇为失望地撇了撇嘴。
合着这两个人在诈她呢。
裴迹之拍了拍自己衣袍,像他少年时一般高傲地抬起下巴,眉眼间神采飞扬,一脸得意,“沈。
亦。
谣。
你个妒妇。”
·三人进了屋,裴迹之环视了一圈屋内,果真一点不知道沈亦谣在哪儿。
沈亦谣蹲在桌案上,从桌上随手捡了个镇纸,“砰!”
一下朝裴迹之扔去。
裴迹之双手从胸口捧下那镇纸,怔怔一笑。
自己在圈椅上懒懒散散往椅背上一靠,盯着桌上那团空气,“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沈亦谣一愣,他怎么知道自己是蹲着的?
倒也没理他。
裴迹之从笔架上取下毛笔,绿竹为他掌灯研墨,沈亦谣呆呆看着二人动作。
胸口有些发闷。
“能写字吗?
沈亦谣。”
裴迹之终于敛了神色,一字一句叫她的名字。
明明在灵牌前不是这么叫的。
沈亦谣冷哼一声,捉笔就要试试。
裴迹之不要月沈亦谣正要把那个脸字补全,就被裴迹之将笔夺了去。
“行了。”
裴迹之脸色一沉,“有正事。”
“你到底为什么会回来?”
沈亦谣一五一十告知,“我不知道。
我也不想。”
裴迹之垂下眼帘,眼底似有淡淡愁绪,但很快就整理好,他问,“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沈亦谣想了很久,她早就没什么心愿了。
生前没有,死后也没有。
裴迹之见她迟迟不动笔,声音几乎喑哑,“沈亦谣。
如果你不知道,我来帮你想。”
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桌上,失神地望着沈亦谣面前那张空白的薛涛笺,一字一句说得郑重,“我会送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