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乱世初见
枪声在法租界边缘零星炸响，像年节里顽童提前点燃的爆竹。
苏晚棠将最后一条绷带塞进药箱，麻布衣袖己被汗水浸透。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暮色中，霞飞路尽头的天空泛着不祥的橘红色。
"苏医生，又送来三个重伤的！
"护士小林冲进配药室，白围裙上沾着新鲜的血迹。
苏晚棠的手指在药箱搭扣上顿了顿。
盘尼西林只剩最后两支，纱布也所剩无几。
她咬了咬下唇："准备手术室，我马上来。
"走廊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气。
苏晚棠快步穿过担架横陈的过道，耳边充斥着伤员的***。
济仁医院是上海为数不多收治平民的西医医院，自从闸北爆发军阀混战，这里就成了人间炼狱。
手术台上躺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腹部被弹片撕开一道狰狞的伤口。
苏晚棠戴上橡胶手套，触到温热的血液时，伤员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医生...我是不是要死了？
"士兵的眼睛里盛满恐惧，口音带着浓重的山东腔。
苏晚棠轻轻回握那只布满老茧的手："别怕，你会活着回家见你娘。
"她转头对护士道："准备麻醉。
"手术灯下，苏晚棠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弹片卡在脾脏附近，稍有不慎就会大出血。
她屏住呼吸，镊子精准地夹住金属碎片，缓缓抽出。
鲜血顿时涌出，她迅速用纱布按压，同时喊道："止血钳！
""苏医生，血止不住！
"手术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一个身着深灰色西装的男子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抬箱子的壮汉。
男子轮廓分明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却沉稳有力："这里有二十支盘尼西林和全套手术器械。
"苏晚棠头也不抬："放在器械台上。
"她的手指仍在与死神争夺这个年轻的生命。
男子没有离开，反而走近手术台："需要帮忙吗？
""你会缝合？
""在剑桥医学院做过两年志愿者。
"苏晚棠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男子约莫二十七八岁，眉目如刀削般锋利，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冷静而专注。
她点点头："准备血管缝合。
"三小时后，当苏晚棠摘下口罩时，东方己泛起鱼肚白。
她靠在墙上，双腿因长时间站立而微微发抖。
那个陌生男子正在洗手池边仔细清洁双手，袖口沾染的血迹在清水中晕开。
"多谢相助。
"苏晚棠递过一条干净毛巾，"您是？
""傅砚卿。
"男子接过毛巾，手指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家父是傅氏银行的傅云山。
"苏晚棠擦拭额头的动作顿了顿。
傅家——上海滩无人不知的金融巨鳄，掌控着半个江南的航运与银行。
她不动声色地后退半步："傅少爷怎么会来我们这小医院？
"傅砚卿将染血的西装外套搭在臂弯："商会组织的战地医疗支援。
我看贵院接收的伤员最多，就过来看看。
"他的目光扫过走廊里横七竖八的担架，"没想到条件这么艰苦。
""比不得教会医院。
"苏晚棠走向药柜，清点所剩无几的药品，"我们主要收治贫民和伤兵。
"傅砚卿跟上前，从内袋取出支票簿："请允许我以个人名义捐赠一笔款项。
"苏晚棠看着那张足以支撑医院运转半年的支票，摇了摇头："傅少爷的好意心领了。
但我们有规矩，不收私人捐赠。
""为何？
""怕脏了傅少爷的手。
"苏晚棠转身整理器械，声音平静，"这些伤员里，不少是***工人和***学生。
"傅砚卿若有所思地收回支票："苏医生是革命党？
""只是医生。
"苏晚棠终于转过身来，晨曦透过窗户，在她苍白的脸上镀了一层金边，"在医者眼里，只有病人，没有派别。
"傅砚卿第一次完整地看清她的样貌。
女子约莫二十二三岁，素面朝天，眉眼却如工笔画般精致。
最特别的是那双眼——琥珀色的瞳仁里，既有看透生死的淡然，又藏着不肯熄灭的火焰。
"苏医生！
三号床病人呕血！
"护士的呼喊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苏晚棠立即朝病房跑去，白大褂下摆翻飞如鸽翼。
傅砚卿望着她的背影，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病房里，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痛苦地蜷缩着。
苏晚棠迅速检查后，脸色骤变："胃穿孔，需要立即手术。
"她转向护士，"准备——""苏医生，***己经用完了..."苏晚棠的指甲陷入掌心。
傅砚卿突然开口："我车上有刚从德国运来的乙醚。
"十分钟后，当傅砚卿亲自将药箱送来手术室时，苏晚棠己经换好消毒服。
她接过药箱，轻声道谢，却在转身时被傅砚卿叫住。
"苏医生，我明日可否再来？
"苏晚棠望着他镜片后真诚的目光，点了点头。
手术灯再次亮起时，傅砚卿站在走廊窗前点燃一支烟。
晨光中，医院的铁栅栏外，几个报童正挥舞着晨报号外："奉系大败！
首鲁联军攻入闸北！
"他吐出一口烟圈，忽然想起苏晚棠那双沾血的手——纤细却有力，像是能在这乱世中牢牢抓住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