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从未央宫到安北县衙
几点残雪黏在墙缝里,污浊不堪,又被风扯碎,扑簌簌地落进城中。
刘彻猛地睁开眼。
刺鼻的霉味混杂着劣质炭火燃烧的烟气,首冲鼻腔。
头顶是沾满陈年污垢、早己辨不出颜色的帐幔,破洞处漏下几缕昏惨惨的光。
身下是硬邦邦的土炕,硌得他浑身骨头生疼。
这不是未央宫。
一股暴怒混杂着惊疑瞬间攫住了他。
朕……朕方才还在宣室殿,批阅那些永远处理不完的边关急报和郡国奏疏,烛火摇曳,熏香缭绕……怎会到了这等腌臜地方?
“大人?
大人您醒了?”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刘彻艰难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破旧灰色棉袍、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仆役正惶恐地看着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碗里是浑浊的温水。
大人?
刘彻的视线扫过自己身上盖着的、同样破旧打满补丁的棉被,再看向自己搁在被子外的手——骨节粗大,皮肤粗糙,布满冻疮裂口,全然不是那双养尊处优、执掌乾坤的帝王之手。
一股冰冷的寒意,比塞外的风更刺骨,瞬间从脚底窜上天灵盖。
“此……此乃何地?”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虚弱。
“回禀大人,这是咱们安北县衙后堂啊。”
小仆役被刘彻眼中尚未褪尽的、属于上位者的凌厉煞气骇得往后缩了缩,声音更低,“大人您昨日在城头巡视,被风扑了,昏睡了一整日了,可吓死小人了。”
安北县?
县衙?
大人?
刘彻闭上眼,试图压下翻腾的气血。
无数破碎混乱的画面和陌生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地冲击着他的脑海。
赵宋……端拱年间……北疆边陲……安北县令……刘澈……他,大汉天子,威加海内,功盖三皇五帝的孝武皇帝刘彻,竟成了这大宋边陲之地一个芝麻绿豆大的七品县令?!
荒谬!
荒谬绝伦!
一股狂怒几乎要冲破胸膛,他猛地坐起身,眼前却是一阵发黑。
那小仆役吓得赶紧上前扶住:“大人!
大人您小心!”
刘彻一把推开他,赤着脚踩在冰冷刺骨的地面上,踉跄着扑到房间唯一一张破旧的桌案前。
桌上散乱地堆着些文书簿册,落满了灰尘。
他粗暴地翻找着,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终于,一份卷宗被抖开。
他的目光死死钉在上面。
“……岁输辽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岁输”?!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上。
刘彻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纸张在他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
岁输?
纳贡?!
一股腥甜涌上喉头,他强忍着咽了下去。
胸中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轰然爆发!
“混账!”
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腐朽的木料发出刺耳的断裂声,整个桌面竟向下塌陷了几分!
“朕的钱!”
刘彻双目赤红,须发戟张,那属于九五之尊的暴烈气势瞬间充斥了整个狭小破败的房间,仿佛一头被囚禁的远古凶兽挣脱了枷锁,“朕的钱!
岂容豺狼染指?!”
那小仆役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瘫软在地,牙齿咯咯作响,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惊恐万状地看着眼前这位突然变得如同凶神附体的“大人”。
门外响起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一个同样穿着洗得发白官服、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者仓惶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同样面有菜色的衙役。
显然是被刚才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朕的钱”和拍案声惊动了。
“县尊!
县尊息怒!
息怒啊!”
那老者——县丞王簿,看清屋内狼藉和刘彻那副择人而噬的骇人模样,腿一软,差点也跟着跪下去。
他强撑着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县尊!
慎言!
慎言呐!
这……这话若传出去,可是杀头的罪过啊!”
王簿心惊胆战地瞟了一眼塌陷的桌案,又飞快地低下头。
这位刘县令素来有些迂腐懦弱,几时有过如此雷霆震怒?
更遑论说出这等……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莫非真是昨日在城头被风吹坏了脑子?
刘彻胸膛剧烈起伏,如同拉动的风箱。
他环视着眼前这些面黄肌瘦、眼神畏缩的所谓大宋官吏,目光如冰冷的铁锥,刺得王簿等人几乎抬不起头。
一股深沉的、源自血脉的耻辱感,混杂着滔天的怒火和极致的荒谬,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便是赵宋的官?
这便是替天子牧民、守御边疆的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