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阖上账册,铜漏滴答声里混着不真切的脚步声——这间书房,今夜己是第三波不速之客。
"大小姐,该换药了。
"老军医的竹杖叩响门环时,我正将虎符浸入朱砂砚台。
青铜纹路吸饱血色,在烛火下泛起妖异的光,映得他空荡荡的左手小指格外刺目。
金疮药撒在虎口处的银针伤口时,我状似无意道:"先生可知,西疆都护府调兵需几道火漆?
"他布满老茧的拇指突然压住我脉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大小姐慎言。
"他松开手,将染血的纱布投入火盆,"西疆的雪狼,可听不得龙涎香以外的味道。
"火焰腾起的瞬间,我瞥见他袖中滑出的半截云雷纹——与管家腰间令牌如出一辙。
(二)子时的更鼓撞碎雨幕,我提着八角琉璃灯摸进祠堂。
供桌下的暗格己被清空,唯有香炉底部积着层新灰。
指尖刚触到炉壁,背后突然传来利刃破空声。
"叮"的一声,银丝缠住剑锋,我旋身避开时,发间玉簪己抵住来人咽喉。
父亲玄色大氅沾满夜露,眼底血丝如蛛网密布:"陆家军符,交出来。
"我轻笑松手,玉簪坠地发出清脆声响:"父亲忘了?
三日前是您亲手将中馈钥匙放在我掌心。
"雨声忽大,他腰间虎符与我的相击,发出龙吟般的嗡鸣。
"你果然都知道了。
"父亲剑尖挑起我腕间朱砂痣,"二十年前我能让你娘病逝,今日便能让你这孽障……"话音未落,祠堂外忽然响起急促马蹄。
传令兵滚***下时,我同时嗅到了血腥气与醉芙蓉的甜香。
父亲展开密报的瞬间,整张脸瞬间褪成青白——西疆大营叛乱,领兵的"逆贼"腰间,悬着半枚青铜铃铛。
(三)"大小姐,该启程了。
"老军医将马缰塞进我手中时,我正对着铜镜描画眉心花钿。
朱砂混着金粉,在眼角朱砂痣旁勾出凤凰尾羽的形状。
镜中忽然映出王氏扭曲的脸,她举着烛台要砸,却被白芷用银簪抵住喉头。
"二夫人可看仔细了,"我蘸起胭脂点在唇间,"这颜色,像不像您昨夜沉塘时吐的血?
"她瞳孔骤缩的刹那,我甩袖掀翻妆奁,十二枚巫蛊人偶淋淋漓漓滚了满地。
雨幕中,父亲带人堵住府门。
我望着他身后铁骑的云雷纹旗,忽然想起昨夜在暗道发现的账册——每页都盖着西疆都护府的火漆,而最后批注的笔迹,分明出自他手。
"逆女!
"刀光劈开雨帘时,我旋身坐上马背。
袖中银丝缠住门楣,整个人如纸鸢般掠过父亲头顶。
他暴怒的吼叫被抛在身后,混着王氏凄厉的诅咒,在雨水中碎成齑粉。
(西)城门在马蹄下轰然洞开,我握紧虎符,任由雨水冲刷掌心血痕。
老军医忽然扯下面巾,露出与父亲有七分相似的面容:"少主,西疆大营己破雁门关。
"我望着天际翻涌的墨云,想起十二年前那个雪夜。
先母咳出的血在雪地里绽开红梅,她攥着我手心写的"陆"字,在掌纹里烙下永久的疤。
而此刻,我掌心的虎符正微微发烫,仿佛在呼应着某种古老的召唤。
"传令下去,"我扬鞭指向雁门关方向,"陆家军,启程!
"风雪中,黑底红字的军旗猎猎作响,遮天蔽日。
我最后望了眼跪在雨中的父亲,他鬓角的白发己然全白,像极了当年先母棺椁旁散落的纸钱。
而我知道,这场跨越二十年的局,终于要收网了。
(五)三日后,我在西疆大营见到那位"叛将"。
他摘下头盔时,眉骨处的刀疤狰狞如蜈蚣:"大小姐可认得这个?
"虎符按在密道账册上的刹那,我腕间朱砂痣突然灼痛。
"二十年前,先帝用醉芙蓉控制陆家军,"他抚着腰间青铜铃铛,"你父亲,就是送药人。
"帐外忽然传来号角声,我握紧银针,看着他割破手腕将血滴入香炉。
甜腥气弥漫的瞬间,我忽然想起地牢里老道士刺下的符咒。
火纹在皮肤下蜿蜒亮起,却不是沿着脊椎,而是朝着心口游走。
帐帘掀开的刹那,我同时看见了父亲与西疆都护的火漆。
"陆家军最后一场仗,"我转动虎符,暗格弹开露出半枚染血的私印,"输给的不是匈奴,是你们这些吃人血肉的蛆虫。
"雨夜,我独自登上玉门关。
怀中密报写着"三十万饷银己启",而背后,十万陆家军铁甲凝霜。
风中忽然传来熟悉的铜***,我转身时,看见老军医捧着个焦黑的木匣。
"大小姐,该焚香了。
"我接过火折子,看着凤凰纹样在火中舒展翅膀。
二十年的冤魂在烈焰中尖啸,而我将虎符按在心口,那里,火纹己燃成完整的凤凰图腾。
"点火。
"随着号令,十万支火把同时掷向饷银堆。
金铁熔化的气息里,我听见父亲在火海外嘶吼,却抵不过青铜铃铛清脆的碎裂声。
黎明时分,我握着仅剩的半块虎符,看朝阳将玉门关染成血色。
身后传来马蹄声,我知道,是时候去取回属于陆家军的荣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