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度瞳孔骤缩。从来没人敢用这种哄孩子的语气同他说话,更荒唐的是这蠢姑娘竟以为他是——喉间突然涌上腥甜,他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的血滴在孔雀蓝锦被上。
“别乱动!”翠竹和知春被她叫过去煎药了。
姜沅熙只能回忆着自己咳嗽时娘亲的动作,温软手掌突然贴上他后背,裴度反手就要拧断那截手腕,却在触及她指尖时顿住。
少女掌心贴着浸过药汁的棉布,正轻轻替他顺气,发间的茉莉香混着血腥味冲进鼻腔。
他忽然想起昏迷时,似乎有人用丝帕一遍遍擦拭他指缝的血。那力道轻得像扫过新雪的雀尾,此刻腕间似乎还残留着温度。
“公子切莫乱动,我从城里请了大夫过来替你看诊。”话音刚落,翠竹端着药走了近来,看见自家小姐竟然在替那小倌顺气,连忙放下托盘走过去。。
“小姐,这种事怎么能让你做,奴婢来就好。”
缠绕在鼻尖的茉莉花香瞬间消失殆尽。
不知怎的,裴度突然感觉心中更加烦躁。
伸手就要拂开翠竹。
“都说了不要乱动了,好好躺着。等你好了,替你赎身。”姜沅熙伸手按住裴度伸出来的手。
裴度怔住了。少女指尖的温度顺着血脉漫上来,他竟忘了甩开这放肆的触碰。
姜沅熙突然抬头,杏眼里盛满他扭曲的倒影,"可是伤口疼?"
裴度猛地抽回手,他盯着她毫无戒备的侧颈,声音仿佛浸着毒:"姜小姐对谁都这般菩萨心肠?”
姜沅熙被这有些冰冷的声音问得一愣,有些困惑为什么这小倌会问这种问题。
“我不是菩萨心肠,我只是没有办法违背自己的良心。这么凉的天,我总不能让你死在那里。”
“况且,我知道你们并不是自愿留在春风楼的,我希望能帮助你们逃脱牢笼另谋新生。”
姜沅熙将冒着热气的药端到裴度面前,将碗端起递到他面前。
“姜小姐对风尘客都这般殷勤?”他伸手去接碗却故意用拇指摩挲她腕间跳动的血脉,果然感觉到温热的战栗。
这种掌控感让他喉间泛起愉悦的腥甜。
姜沅熙却又将药碗往前推了半寸:“公子手这样凉,可是发热反复了?”
“快趁热…”
裴度看着冒着热气的黑色药汁,抬手将碗打翻在地上。
瓷碗碎裂的声音,像刀刃割开了裴度脆弱的神经。
裴度看着褐色药汁蜿蜒成蛇形,忽然想起十二岁那年贵妃在他重病时送来的毒药,也是这样滚烫的,冒着热气的。他将那碗药喂给了贵妃的狸奴。
那畜生死前挠花了他半张脸。
“公子?”
“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你知不知道我家小姐为了救你费了多少力气!你被送来庄子上根本没人管!还是小姐今日来了,才给你处理的伤口!”去拿完纱布回来的翠竹看着这一幕,快气炸了。
裴度听得有些怔住,他低头看向自己原本全是血污的手,此时已被细心擦拭干净。
原来不是在做梦。
“无妨,翠竹。他定是还没有缓过神来。”
“顺便取一些蜜饯来。”
“公子,我知道你还没有对我放松戒备。这庄子离春风楼远得很,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的。对了,你知道染月吗?她也是同你一样被卖到春风楼。我已经将她的卖身契要回来还给她了。”
“自小便带我的吴嬷嬷说,怕苦不是真英雄。”
姜沅熙将药递给裴度,接过翠竹拿来的蜜饯捏在手中,“既然公子怕苦,那喝完就尝点甜头。”
姜沅熙看向裴度,眼神中充满鼓励。
在冷宫中,为了活着,裴度学会的第一件事,便是不吃旁人递来的东西。
但鬼使神差地,裴度抬头将看起来黑黢黢的药汁一饮而尽。
姜沅熙将蜜饯递到他嘴边,裴度偏头躲开。
蜜饯擦过嘴角,甜腻香气混着茉莉花香冲入鼻腔。
他忽然想起十二岁生辰那日,生母偷偷塞给他的最后一块芙蓉糕,也是这样的甜腻。
“看来公子便是吴嬷嬷口中的真英雄。”姜沅熙嘴角浮起浅笑。
“小姐,老爷派人来通传,说是有客人上门,让你快些回府。”知春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谁呀?”
“说是你前些日子见过的时楠。”
“好,我现在就回去。”
“你好好养伤,按时喝药。我过几日再来看你。”
姜沅熙放下手中的蜜饯,转身朝外走去。
没有看见裴度有些阴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