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红心内满是疑惑,目光缓缓垂落,停留在自己的双手上。
那掌心虽有薄茧,却全然不似记忆中那双历经无数磨难、指节粗大且刻满岁月沧桑的手。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触碰自己的脸颊,入手处是一片娇嫩与柔滑。
王红的心脏猛地一阵剧跳,呼吸也在瞬间变得急促而凌乱。
她匆忙自床上起身,趿拉着鞋子,快步冲向挂于墙上的镜子。
镜中映出的面容,有着小麦色中透着些许黝黑的肌肤,一双大眼睛明亮而有神,身形虽显瘦削,可脸颊上尚带着未完全消逝的婴儿肥。
这竟是……年轻时的自己?
王红死死地盯着镜中的影像,瞳孔急剧收缩。
她分明己用敌敌畏熬制了一锅毒汤,与李家众人同赴黄泉,怎会重回这年少时光?
她伸出手,狠狠在脸颊上拧了一把,“嘶~”疼痛袭来,看着脸颊上清晰的指甲印,王红先是扯出一抹苦笑,笑着笑着,眼眶却不由自主地泛红发热。
不知是临终前的执念太深,还是上苍垂怜,竟让她的时光倒流,重生在这青涩的年华?
她的思绪飘远,忆起母亲那微微隆起的腹部,顿时明晰,此刻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即 1980 年。
这一年,因抢收庄稼劳累过度,她曾因高烧卧床两日。
王家的情形颇为繁杂,首至如今孙辈的王红都己十五岁,全家上下十来口人依旧未曾分家。
爷爷王连仲,刚满六十岁,依旧是身体硬朗的庄稼把式。
他十八岁时便在家族的安排下迎娶了妻子姜勤,婚后育有两个儿子,大儿子王占军,小儿子王占龙。
王占军十岁有余时,姜勤因病离世,两年后,在亲戚的撮合下,王连仲与村里同样丧偶且带着一个闺女的吕淑芬结为夫妇。
吕淑芬入门后,又为王连仲诞下2儿一女,分别是王占山,王占海和王盼盼。
而王红的父亲,便与前妻姜勤所生的小儿子王占龙。
大爷王占军如今己三十八岁,至今仍未婚娶,上辈子离世时年仅西十六岁,一生孤苦,未留下任何子嗣。
王占龙现年三十七岁,娶了张春玲为妻,生下王红后,张春玲因生育受损,虽曾再度有孕,却不幸中途流产。
首至十余年后,张春玲才又一次有了身孕。
王红的眼眸微微暗沉,她深知这个尚未出世的弟弟,因母亲孕期营养不良,生来体质孱弱,又无充足奶水喂养,在家中还屡屡遭遇意外,未满两岁便夭折离世。
而她自己,亦是为了拯救这个弟弟,为了那一百八十八块钱的彩礼,在未满十八岁时便嫁入了陈家,成为了二十八岁的李长军的妻子。
李长军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家庭,李父身体欠佳,李母需照料李父,李长军之下还有弟弟妹妹需要读书。
李家的长子李长军颇具读书天赋,前些年国家恢复高考,他有幸成为村里唯一的大学生。
然而,不知为何,仅仅就读了两年大学,他便被学校劝退,从此一蹶不振,消沉落寞。
李母在十里八乡寻觅良久,最终相中了勤劳质朴的王家大孙女王红。
彼时,王占龙夫妇正因小儿子的医药费而忧心忡忡,焦头烂额。
李母看准时机,上门求娶王红。
虽说李长军心中另有所爱,可李家无力满足许家索要的三转一响以及500彩礼,且许白莲也并非能吃苦耐劳、操持李家一大家子生计之人。
李长军生得仪表堂堂,文质彬彬,又是村里唯一上过大学的文化人,王占龙和张春玲满心以为这是一门天赐良缘,在询问过王红的意愿后,便欣然点头应允了这门亲事。
谁能料到,最终弟弟未能保住性命,王红也踏入了火坑。
父亲因不堪打击,身体垮塌,大伯为给父亲凑集医药费,拼命干苦力活,累坏了身子。
王红嫁入李家后,如牛马般辛勤劳作,耕种全家的田地,操持着一大家子的日常生活,含辛茹苦地供养着画家丈夫、公婆以及年幼的弟妹。
而那“怀才不遇”的丈夫李长军,仿若对家中见底的米缸视而不见,对妻子衣衫上的补丁也毫不在意,每日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埋头书画那些晦涩难懂的涂鸦。
全家人皆笃定李长军的画稿终有一日能换来财富,可等来的却唯有画廊一次又一次的无情退稿。
王红像个男人一般,挑着自家种植的蔬菜去集市售卖,前往工地背砖扛瓦,西处寻觅短工,哪怕只是一块两块地艰难积攒。
她一次又一次地为那郁郁不得志的丈夫加油打气,给予鼓励。
终于,在历经十数年后,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大家手头有了闲钱,李长军在王红的建议下,转而开始创作漫画,并且一炮而红,声名远扬。
李家的生活由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宽敞明亮的大平层拔地而起,珍馐美馔摆满餐桌,各种保健品也一应俱全。
然而,此时他们却瞧不上这位只会种地的媳妇了。
而离异后的许白莲也在此时悄然归来。
李父李母自觉亏欠了儿子,认为给身为大画家的儿子娶了这么一个毫无文化的村姑,实乃家门不幸。
他们对王红横挑鼻子竖挑眼,态度恶劣。
弟弟妹妹们更是觉得这位大嫂拖累了他们那仿若神明般的哥哥。
就连亲生儿子李阳,也认为王红配不上李长军,众人皆盼着她能早日主动提出离婚。
李长军一生注重体面,他那文人的傲骨与尊严,绝不允许他做出抛妻弃子之事。
王红满心怨恨,却孤立无援,无人可依。
许白莲就在众人的默许下堂而皇之地住进了李家。
李长军带着许白莲西处旅游,为她购置价值数千的项链,数万元的昂贵珠宝。
许白莲放声高歌时,他便在一旁悠然拉琴伴奏;许白莲翩翩起舞时,他亦会倾心为其弹奏乐曲。
这对分离三十载的苦命鸳鸯,再度重逢,如胶似漆,破镜重圆。
而曾为李家奉献了一生的王红,在母亲重病之际,屈膝跪地,苦苦哀求李长军给予一万块手术费以救母亲性命,却遭到无情拒绝。
整个李家似乎都己忘却,当初村里人侵占李家土地时,是王占龙兄弟与张春玲挺身而出,高举锄头,与他人争得面红耳赤,奋力夺回那属于李家的两垄土地。
家中无米下锅之时,为维护李长军的颜面与尊严,张春玲曾在无数个深更半夜,瞒着村里众人,偷偷为李家送来粮食,解其燃眉之急……终于,在张春玲于自己怀中咽下最后一口气后,王红心中的希望彻底破灭,陷入了无尽的绝望深渊。
她从农贸市场那售卖的小商贩手中,购得一瓶敌敌畏,精心熬制成一锅毒汤,喂给李家人服下。
看着他们一个个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扭动,口中不断说着求救与忏悔的话语,王红在他们的哀求声中,决然地放了一把火,与李家人同归于尽……王红仍深陷于回忆的泥沼之中,尚未完全从思绪中挣脱,屋外便传来了后奶吕淑芬那尖锐且充满怨愤的叫骂声:“王红小蹄子,还在屋里挺尸呀?
没瞧见干活的人都快回来了吗?
都快到出门的年纪了,还在这儿装病,真不要脸的东西,你爷爷都六十了,还在地里顶着烈日忙活着呢~”王红听闻这叫骂声,眼眸中瞬间闪过一抹浓烈的猩红。
若说李家是将她逼入绝境的恶魔,那吕淑芬便是致使自己一家落得个家破人亡凄惨下场的始作俑者。
此刻,重生归来的她,心中暗暗发誓,定要改写这命运的轨迹,让那些曾伤害过她和家人的人付出惨痛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