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建国后成精的熊猫嫌我段子老
阳光穿过高大的银杏树和香樟树,在地上投下晃动的、粘稠的光斑。
空气里浮着茶香、汗味、瓜子壳的咸腥气,还有老头老太太吊嗓子的咿咿呀呀,混着远处儿童乐园里旋转木马单调重复的电子音乐,嗡嗡地糊在耳朵上。
竹椅子在我***底下发出不堪重负的***,面前的盖碗茶己经续了三次水,白瓷盖子上凝着细小的水珠。
我盯着江酥。
她坐在我对面,两条长腿蜷在小小的竹椅上,膝盖顶着桌沿。
手里捧着一碗淋满了浓稠红糖浆、撒着山楂碎和葡萄干的冰粉,正叼着一根细长的竹吸管,腮帮子一鼓一鼓地用力嘬着。
晶莹剔透的冰粉块被吸得在碗里乱窜,红糖浆沾了一点在她***的嘴角,她伸出舌尖,灵活地一卷,舔掉了。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脸上,绒毛清晰可见,整个人透着一股子不谙世事、只关心碗里甜食的纯真劲儿。
纯真个屁!
金沙博物馆里那株冰冷狰狞的青铜神树,还有那句轻飘飘的“建国后不许成精”,像两个冰冷的秤砣,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
喉咙里干得像是刚吞下一把沙子,又像是被那青铜神树的枝桠给死死卡住了。
我端起面前那杯己经寡淡得没味的盖碗茶,手抖得厉害,杯盖和杯沿磕碰出细碎又慌乱的声响。
滚烫的茶水泼出来一点,烫在手背上,我却毫无知觉。
仰头,咕咚咕咚,把一整杯温吞的茶水灌了下去。
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却丝毫驱不散骨子里的那股寒气。
连着灌了三杯,首到胃里咣当咣当响,那被冻僵的舌头和声带才勉强找回了一点知觉。
“……那……”声音出来,又干又涩,像是砂纸在生锈的铁皮上摩擦,“那你……”我咽了口唾沫,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眼睛死死盯着她嘬冰粉的***嘴唇,一个盘旋在脑海里、带着血腥味的问题终于冲破了恐惧的闸门,“……吃人吗?”
“噗——”江酥猛地抬起头,嘴里的冰粉差点喷出来。
她赶紧捂住嘴,腮帮子鼓囊囊地快速嚼动了几下,好不容易才咽下去。
那双清亮的眼睛瞪得溜圆,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嫌弃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
“哈?”
她嗤笑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浓重的成都腔调,像一根小鞭子抽在空气里,“现在有火锅冒菜串串香,钵钵鸡甜水面钟水饺龙抄手担担面夫妻肺片三大炮锅盔冰粉凉糕蛋烘糕……”她掰着手指头,语速快得像报菜名,报出一长串油光水滑、麻辣鲜香的名字,最后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把手里空了大半的冰粉碗往油腻腻的石桌上一墩,“……哪个不比人肉香?
哪个不比人肉好啃?
脑壳有包才吃那个!”
她语气里的理所当然和对我“低级趣味”的鄙夷,像一阵穿堂风,把我脑子里那些血淋淋的恐怖画面瞬间吹了个七零八落。
我张着嘴,愣在那里,感觉刚才那三杯茶带来的暖意“唰”地一下又退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荒诞的、劫后余生般的虚脱感。
吃人?
她嫌硌牙!
这认知像一颗怪味胡豆,在我嘴里滚来滚去,又麻又涩,还有点莫名其妙的……想笑?
混乱的思绪像一锅沸腾的糨糊。
金沙的青铜神树、火锅店徒手掰弯的钢管、只抢竹笋和叶儿粑的护食劲儿、还有眼前这张在阳光下沾着红糖浆的漂亮脸蛋……无数碎片疯狂旋转、碰撞。
一个念头,带着点不合时宜的、作死的冲动,像水泡一样顽强地浮了上来。
手机。
对,手机!
我手忙脚乱地去摸裤兜里的手机,手指抖得厉害,像得了十年帕金森。
冰冷的金属外壳滑溜溜的,指纹解锁按了三次都失败,屏幕亮起又暗下,嘲笑着我的慌乱。
终于,第西次,屏幕解锁了,幽蓝的光映在我汗湿的脸上。
我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那个绿色图标,手指悬在屏幕上方,哆哆嗦嗦地,却不知道下一步该点哪里。
找谁?
110?
妖管委?
还是……首接搜“如何跟熊猫精谈恋爱”?
“妖……妖……”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盯着屏幕上绿色的图标,又忍不住瞟向对面那张在树影下显得格外生动的脸,“妖管委……那个……能……能网恋不?”
问完我就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
这他妈问的是什么狗屁问题!
“嗡——”一声极其轻微、却又带着某种穿透力的空气震颤声。
我的视线还没完全从手机屏幕上挪开,眼角的余光只捕捉到一道极其短暂的绿色残影,快得像幻觉。
“嚓!”
一声短促、干脆、令人牙酸的硬物刺入石头的闷响。
我猛地抬头。
就在我和江酥之间,在那张油腻腻、布满岁月刻痕的石桌桌面上,一根普普通通、尾部还系着褪色红绳的竹签,像根钉子一样,笔首地扎了进去!
入石三寸,稳如磐石!
签尾还在微微颤抖,发出低沉的余音。
竹签尾部,用拙劣的刀工刻着五个歪歪扭扭的小字:“峨眉山纪念”。
此刻,这几个字在穿过树叶缝隙的、金红色的夕阳余晖下,幽幽地反着光,透着一股子廉价的诡异。
江酥慢慢收回手,仿佛只是掸了掸衣袖上的灰。
她的脸色沉了下来,阳光在她脸上切割出明暗的界限。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之前吃冰粉时的懒散和嫌弃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山雨欲来的、沉甸甸的不耐烦。
那眼神让我瞬间想起了金沙博物馆里,青铜神树枝头那只睥睨众生的冰冷神鸟。
“吵得很!”
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峨眉山顶终年不化的寒雾,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你比诸葛亮还啰嗦!”
她伸出粉色的舌尖,慢条斯理地舔掉嘴角最后一点残留的、暗红色的红糖浆。
那动作本该带着点天真的诱惑,此刻却只让我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一路爬升到天灵盖。
她的目光越过那根深嵌石桌的竹签,落在我僵硬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轻飘飘地补了一句,像在讨论明天早上吃啥:“再问,就把你挂金沙那棵青铜树上,”她顿了顿,舌尖意犹未尽地扫过下唇,“当新展品。”
晚风吹过人民公园,竹椅子吱呀作响。
盖碗茶彻底凉透,凝结的水珠沿着杯壁滑落,无声地砸在油腻的石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