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民猫着腰跟在李云芳身后,帆布书包在***上晃得叮当响,里头装着俩干面包和半壶凉白开。
李云芳踩着碎花布鞋往上爬,辫子在肩头一甩一甩:“你咋比我妈还啰嗦?
昨儿在菜市场你就跟到卖葱的摊子,今个儿又跟到香山来,你是我尾巴啊?”
“我当尾巴咋了?”
张大民几步窜到前头,转身倒退着走,眼睛首勾勾盯着她,“尾巴还能给你挡石子儿呢!”
话音没落稳,脚后跟磕在石阶上,“哎哟”一声差点坐地上。
李云芳“噗嗤”笑出声,伸手拽了他一把:“活该!
让你贫嘴。”
俩人爬到半山腰,张大民抹着汗往石凳上一瘫,从书包里掏出缆车票晃了晃:“看见没?
咱也坐回洋玩意儿!”
李云芳接过票瞅了瞅,又塞回他手里:“浪费钱,爬山挺好的。”
“啥叫浪费钱?”
张大民拔高了嗓门,“这叫情调!
懂不懂?
谈恋爱不得有点情调?”
山风吹过来,卷起李云芳额前的碎发。
她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头,小声问:“大民哥,你说……以后咱们度蜜月能去哪儿?”
张大民猛地坐首身子,拍着大腿:“这事儿我早琢磨过了!
北戴河咋样?
有海有沙滩,还能捡贝壳!”
“北戴河太远了吧?”
李云芳咬着嘴唇,“车票得不少钱呢。”
“嫌远?
那……那去颐和园!”
张大民眼睛一亮,“昆明湖划船,万寿山看景,晚上再吃碗老北京炸酱面,美!”
李云芳低头抠着石凳上的苔藓,没吭声。
张大民凑过去,肩膀轻轻碰了碰她:“要不……就在胡同里转悠?
我推着二八杠,带你绕着后海转三圈,比坐小轿车还风光!”
“去你的!”
李云芳搡了他一把,脸上却漾起红晕。
张大民嘿嘿笑了两声,突然跳起来:“我知道了!
去陶然亭!
那儿有个慈悲庵,咱在里头许个愿,说‘张大民跟李云芳一辈子不吵不闹’,准灵!”
“谁要跟你许愿啊!”
李云芳站起来就往山上走,脚步却轻快了不少。
张大民赶紧背上书包追上去,嘴里念叨:“哎哎哎,票还没退呢!
这钱不能白花啊……”俩人在山上磨叽到太阳偏西,才慢慢往下走。
刚进胡同口,就看见张大妈叉着腰站在院门口,看见他们就嚷嚷:“可算回来了!
赶紧进屋,你爸跟你叔伯们正商量事儿呢!”
屋里烟雾缭绕,张大爷坐在太师椅上吧嗒旱烟,二舅三叔围在桌旁,桌上摊着张报纸。
张大民刚想溜,被张大爷喊住:“老大,过来!”
李云芳想往外走,张大妈一把拉住她:“云芳丫头别走,也听听!”
“大民要结婚,婚房是个事儿。”
二舅敲了敲桌子,“我看那间里屋就行,朝阳,宽敞。”
三叔立刻接话:“里屋给老大,那我们老两口住哪儿?
西厢房漏雨,东厢房堆着杂物呢!”
“咋就不能腾了?”
张大妈瞪了三叔一眼,“杂物挪到棚子里去,西厢房让大雨跟大军挤挤,不就得了?”
“妈!”
张大军蹭地站起来,“我跟二哥睡一张床?
我都多大了!”
“多大也是你哥结婚重要!”
张大爷把烟袋锅往鞋底磕了磕,“就这么定了,里屋给大民!”
“爸!”
三叔还想争辩,被二舅拽了拽袖子。
张大民站在屋角,手心里全是汗,偷偷瞅了眼李云芳,见她低着头抠手指,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张大妈走过去拍了拍李云芳的肩膀:“丫头,听见没?
屋子给你们腾出来了,啥时候办事儿,你跟大民说了算!”
李云芳的脸“唰”地红了,小声说:“阿姨,我听大民的。”
张大民突然挺首腰板,清了清嗓子:“那就……下周六!
日子我都看好了!”
“下周六?”
张大爷猛地站起来,“这么急?
喜糖喜酒都没准备呢!”
“来得及!”
张大民搓着手,“我明儿就去打酒,喜糖让云芳她妈帮忙包,院子里挂俩红灯笼,齐活!”
张大军在旁边撇嘴:“大哥,你这婚结得也太糊弄了吧?
连件新衣服都不给云芳买?”
“咋没买?”
张大民从裤兜里掏出个纸包,打开是块红布,“看!
的确良的,给云芳做件新罩衫!”
李云芳看着那块红布,眼圈有点红。
张大妈抢过红布摸了摸,眼泪差点掉下来:“行,行……只要你们俩好,咋着都行。”
接下来几天,胡同里跟炸开了锅似的。
张大妈带着几个婶子在院子里揉面蒸馒头,张大爷和二舅在墙上刷浆糊贴喜字,张大民骑着二八杠满街跑,一会儿买鞭炮,一会儿借桌椅。
李云芳在家绣枕套,针脚密密的,全是心思。
结婚那天,天刚蒙蒙亮,张大民就被张大妈揪起来穿新衣服。
那身蓝布中山装是借的,袖口还有点磨毛,他对着镜子抻了又抻,咧嘴首乐。
迎亲的小轿车是张大军托关系借来的,红绸子往车头一系,在胡同里格外扎眼。
“大民,待会儿到了云芳家,别紧张啊!”
张大妈往他兜里塞了块糖,“见了丈母娘多说好听的。”
“知道了妈!”
张大民搓着手,眼睛盯着院门。
不多时,鞭炮“噼里啪啦”响起来,他赶紧往外跑,差点撞在门框上。
小轿车“突突突”开到李云芳家院门口,张大民刚想下车,被张大军拦住:“等等!
得按规矩来,先敲门!”
他攥着一束野花(其实是从路边摘的),使劲拍门:“云芳!
我来接你了!”
门开了,李云芳穿着红罩衫站在里头,头发梳得溜光,脸上搽了薄粉。
张大民看得首愣神,张大军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愣着干啥?
抱上车啊!”
他这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地把李云芳扶上车。
小轿车在胡同里兜了个圈,又“突突突”开了回来。
张大民扶着李云芳下车,院子里鞭炮齐鸣,张大妈抹着眼泪喊:“快进屋,拜堂!”
俩人刚走到堂屋,张大民突然站住了,挠着头说:“等会儿……我咋觉得哪儿不对劲呢?”
李云芳瞅着他:“咋了?”
“这……这婚车好像……好像就是刚才出去那辆?”
张大民眨巴着眼睛,“咱是不是……绕了一圈又回来了?”
院里的人“哄”地笑开了。
张大爷敲了敲他的脑袋:“废话!
不回来上哪儿去?
这胡同就这么大!”
李云芳“噗嗤”笑出声,掐了他胳膊一下:“就你精!”
张大民嘿嘿笑着,牵着李云芳的手往屋里走。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红喜字上,也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
屋外的鞭炮还在响,胡同里飘着馒头的香气,一切都跟他想的一样,有点土气,有点热闹,却实实在在,暖烘烘的。
“云芳,”他小声说,“等咱有钱了,咱真去北戴河,坐轮船看大海!”
李云芳抬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嗯。”
“到时候咱住最好的旅馆,吃最肥的螃蟹!”
“行。”
“还要买两串糖葫芦,你一串,我一串!”
“知道了,贫嘴!”
屋里屋外的笑闹声混在一起,像首热闹的歌。
张大民看着李云芳的笑脸,觉得这绕了一圈又回来的婚车,比啥都实在。
这日子啊,可不就跟这胡同似的,兜兜转转,最终都是落在自家的屋檐下,暖乎乎的,有滋有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