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路上散落着昨夜的梧桐叶，宣传栏上用红漆写着 "团结紧张 严肃活泼"，广播里正播放着李谷一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跑操的学生队伍像一条蓝色的河流，在操场上蜿蜒而过。
高一七班的教室在二楼最东侧，木质窗框上的绿漆有些剥落，玻璃却擦得透亮。
赵依依刚在第三排坐下，就听见后排传来桌椅挪动的声响 —— 那个总爱用圆规在课桌上画军舰的男生，此刻正把椅子往她这边蹭了三厘米。
她忽然想起，这是前世分班后才熟稔的同桌周明，此刻却还是个会把橡皮切成小块打游击战的顽皮少年。
"同学们注意！
" 班主任王老师抱着教案进门时，袖口还沾着粉笔灰，"这学期我们班迎来一位特殊的转学生，张晋同学，来自首都机械厂子弟学校。
"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赵依依握笔的指节骤然收紧。
那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少年站在门口，阳光从他身后斜照进来，在肩头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前世在解剖实验室初次相遇时，他也是这样逆着光对她笑，说 "赵同学的缝合手法比临床教授还稳"。
此刻少年的眉梢还带着未褪的稚气，却让她想起***上那张模糊的金融峰会照片 —— 原来在命运的岔路口前，他们都曾是揣着梦想的高中生。
"张晋同学就坐在赵依依同学后排吧。
" 王老师的话惊醒了走神的赵依依，当她转身递课本时，指尖与少年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同时怔住。
张晋的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在这双十二岁少女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沉稳与悲悯。
第一堂生物课讲到人体解剖图时，靠窗的女生突然捂住嘴冲向讲台。
赵依依听见她急促的喘息声，看见她苍白的额角沁出冷汗 —— 那是典型的低血糖症状，与前世急诊室里见过的无数病例如出一辙。
"我带了水果糖。
" 她从帆布包底层摸出用报纸包着的橘子糖，这是她特意让母亲多买的，"含着糖去操场晒晒太阳，记得别空腹跑操。
" 女生感激地点头时，赵依依注意到张晋正盯着她的手，那里还留着刚才递糖时蹭到的报纸油墨印。
午休时的操场蒸腾着青草气息，赵依依蹲在单杠区查看摔破膝盖的男生伤口。
前世作为外科主任的肌肉记忆让她不自觉地摆出消毒手势，首到看见围观同学疑惑的眼神，才惊觉自己习惯性地说了句 "取碘伏棉球"。
"用凉开水冲净伤口，" 她迅速改口，从书包里翻出母亲准备的医用纱布，"再用紫药水涂边缘。
记住别用脏手碰，结痂前别剧烈运动。
"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 "哇" 声，周明举着搪瓷缸凑过来："依依你咋啥都会？
比校医还厉害！
"她抬头看见张晋站在三步外的树荫下，手里捏着从医务室借来的红汞瓶，阳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光影。
少年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秘密，瓶身折射的红光恰好落在赵依依手腕的胎记上，像一道跨越时空的印证。
放学后的乡政府办公室飘着油墨味，赵然的办公桌上摊着新画的规划图，边角处记着 "砖厂选址需论证" 的潦草批注。
赵依依推门进去时，父亲正对着算盘发愁，听见脚步声立刻收起账本："怎么没和同学去文化宫看电影？
""我想看看河滩的地质报告。
" 她指着图纸上用红笔圈出的区域，"如果建砖厂，副产品粉煤灰可以用来铺路，比单纯卖砖利润高两倍。
" 赵然手中的狼毫笔悬在半空，女儿说话时的语气，像极了上周来调研的经济学教授。
"你从哪儿听说 利润 这个词的？
" 父亲的眼镜滑到鼻尖，却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讶。
赵依依翻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上面工整地画着乡镇企业产业链草图："县供销社收购站的王伯伯说，城里开始流行罐头食品，咱们可以把百花乡的山楂和蜂蜜做成罐头，玻璃瓶厂的下脚料还能回收再利用。
"窗外的夕阳给父女俩的身影镀上金边，赵然忽然想起妻子今早的抱怨："依依最近总盯着报纸的经济版，女孩子家的..." 此刻看着女儿用圆规画出的仓储平面图，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十二岁的孩子或许真的藏着某种超越年龄的洞察力。
暮色漫进办公室时，赵依依的帆布包被塞进了温热的红薯。
父亲特意绕路去粮站买的，粗糙的牛皮纸还带着烤炉的温度。
她咬下一口，甜糯的薯泥在舌尖化开，忽然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 是张晋的父亲张建设，前世在父亲追悼会上见过的、总穿着灰蓝色中山装的男人。
"老赵，地委送来的文件..." 张建设的话在看见赵依依时突然顿住，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
赵依依垂眼盯着红薯皮上的焦痕，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 这个掌握着父亲案件关键证据的男人，此刻正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像在看某个不该出现的悖论。
晚自习的***在远处响起，赵依依摸着书包里那张偷偷撕下的地质报告复印件。
张晋在下午的生物课上，趁她讲解心肺复苏时，往她课本里塞了张字条："你手腕的胎记，和我梦里的一模一样。
"铅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歪斜的线条，她盯着 "张建设 1987 年 3 月赴美" 的字迹发呆。
窗外的月亮正爬上教学楼顶，像极了车祸当晚那半弯浅月。
这一次，她要在时光的河流里埋下无数锚点，让父亲的砖厂成为钢铁堤坝，让张晋的字条成为解开谜题的第一把钥匙。
当值日生催促关灯时，赵依依看见自己映在玻璃窗上的倒影，唇角微微扬起 —— 十六岁的手术刀，即将划破时代的茧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