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蜷在靠窗的位置，铅笔被指尖捏出湿润的汗痕，目光却死死钉在摊开的《普通遗传学》课本上。
果蝇染色体图谱像密不透风的网，那些细密的符号与箭头，构成了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现实锚点。
阳光穿过窗外黄桷树的枝叶，在草稿纸上跳跃成碎金般的光斑。
邻座男生的篮球鞋不经意蹭过我的帆布鞋——那是双洗得发白的回力，鞋头星星点点的墨渍，像极了姐姐失踪前总爱穿的那双。
呼吸瞬间凝滞，铅笔在纸面划出歪斜的深痕，我强迫自己专注于基因重组概率，可记忆却不受控地倒带。
西年前同样明媚的午后，姐姐穿着同款帆布鞋，在客厅转着圈展示文德高中的聘书，说要带我去实验室看新孵化的凤蝶。
蝉鸣突然被暴雨撕碎，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将现实砸成模糊的水彩。
我猛地回神，才发现轻轨即将到站，慌乱中合上课本，抱着《普通昆虫学》冲进雨幕。
书页边角在怀中被雨水浸得发皱，混着油墨与雨腥的气息扑面而来。
旧书店的木质门被撞得吱呀作响。
昏暗的光线里，经年累月的霉味与纸张的陈旧气息交织，老旧书架在风雨中微微震颤。
我蹲下身整理淋湿的书脊，目光突然被书架底层一抹深蓝攫住——那本落灰的《昆虫记》封面上，"顾清禾"三个娟秀字迹，带着生物学笔记特有的利落，像道闪电劈开混沌。
心脏在胸腔疯狂跳动，指尖颤抖着伸向书本。
"同学，要帮忙找书吗？
"头顶突然响起温和的女声。
抬头望去，戴眼镜的女生穿着工装裤，口袋里露出半截彩色铅笔，仿佛随时准备将世界绘成彩色。
"不......不用了。
"话音未落，我的手指己触到扉页。
缓缓翻开，"茧破成蝶"旁夹着的文德高中2015届毕业照跃入眼帘，姐姐站在第二排中央，白衬衫与马尾辫在阳光下闪耀，笑容明亮得刺痛双眼。
惊雷炸响，书店玻璃橱窗嗡嗡震颤。
我下意识攥紧书本，却听见急促的呼喊："我的传单！
"穿工装裤的女生追着粉色纸片狂奔，那张在风雨中翻飞的传单，此刻正粘在我的掌心——"文德高中生物社招新"的字样晕染开来，彩铅绘制的甲虫正奋力破茧，墨迹与雨水在皮肤上映出淡淡的粉色。
"同学，那是我的。
"女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湿漉漉的刘海下，额角硬币大的疤痕若隐若现。
我后退半步，传单边缘划过她的虎口："抱歉，我以为是垃圾。
""可这是我画的。
"她举起手机，相册里的设计图上，那只甲虫的翅膀纹理清晰可见，"为了贴满夜市，我昨晚折了三百张。
"雨势骤然加剧，檐角的水滴砸得手背生疼。
记忆突然翻涌，西年前那个暴雨夜，姐姐也是这样冲进雨幕，说要去取实验报告，从此再未归来。
"我姐姐也喜欢穿你这样的帆布鞋。
"话出口时，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女生愣住了，雨水顺着睫毛滑落："你姐姐？
""顾清禾。
"这个名字像块生锈的刀片，在齿间磨出血腥味，"西年前从文德辞职，没人知道她去了哪。
"杨雨薇的瞳孔猛地收缩，远处夜市收摊的吆喝声被风雨揉碎。
她抹了把脸，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叫杨雨薇，高二三班的。
或许可以去学校实验室，她带的社团标本柜里......"话音未落，彩色铅笔己在传单背面写下门牌号与密码。
指尖相触的瞬间，寒意与温度交织，我望着她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突然觉得这场暴雨不再是阻碍。
"我是顾清妍，也是高二三班的转学生。
"我紧紧握住她的手，"谢谢你。
我们交换电话吧，以后有需要尽管找我。
"杨雨薇笑着摆摆手，转身又冲进雨幕。
而我攥着那张写满希望的传单，在惊雷与雨声中，第一次觉得追寻姐姐的路，不再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