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妈把搪瓷盆往桌上一蹾,盆里的腌黄瓜晃出汁来,“你们算算,煤球涨价,酱油涨价,连胡同口的豆腐脑都多收两分钱了!”
张大民刚夹起一筷子炒白菜,筷子停在半空:“妈,我跟云芳这月刚买了新被面,手头紧……”“紧啥紧?”
张大军把碗往桌上一放,油星子溅到桌布上,“大哥你娶媳妇花了家里多少钱?
现在该分担点了吧?”
“我咋没分担?
上月水电费还是我垫的呢!”
张大民脖子一梗,碗里的米饭差点晃出来。
李云芳赶紧拽拽他袖子,小声说:“大民哥,好好说……”“咋好好说?”
张大妈抄起围裙擦手,“老二大雨,你说说,你一个大小伙子,顿顿吃三碗饭,伙食费不该涨?”
张大雨正埋头扒拉饭,闻言抬起头,嘴里还塞着饭粒:“妈,我这月加班费还没发呢……”“没发就不吃饭了?”
三叔从东厢房探出头,旱烟袋在门框上磕得咚咚响,“我跟你三婶也得吃饭,要不这伙食费按人头摊?”
“按人头摊?
大国还在上学呢!”
张大民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再说刘大爷天天来帮咱挑水,咋算?”
正吵着,院门外传来“咚咚”声。
李大妈挎着个布包晃进来,看见一屋子人板着脸,立刻堆起笑:“哟,都在呢?
我给大雨说个对象,纺织厂的姑娘,手巧得很!”
张大雨“噗”地把饭喷在碗里,呛得首咳嗽。
张大军赶紧拍他后背:“二哥,好事啊!
姑娘长得咋样?”
“那还用说?”
李大妈掏出张照片,“你看这辫子,乌黑油亮!
人家说了,不要彩礼,就图咱大雨老实……”“老实顶饭吃啊?”
张大妈没好气地接过照片,“先不说对象,这伙食费……”“哎呀嫂子,这事不急!”
李大妈把照片往张大雨手里塞,“姑娘明儿就来家里看看,你可得拾掇拾掇,别穿那补丁裤子了!”
张大雨捏着照片,脸比照片上的姑娘还红:“大妈,我……”“别我了,就这么定了!”
李大妈一拍大腿,又瞅见缩在角落的张大国,“大国这孩子咋蔫了?
高考快到了吧?”
张大国扒拉着碗里的饭,头埋得更低:“妈,我……我不想考了。”
“啥?”
张大爷“腾”地站起来,旱烟袋差点掉地上,“你说啥?
读了十几年书,临阵打退堂鼓?”
“我怕考不上……”张大国声音细得像蚊子,“同学都说我肯定考砸……”“放他娘的狗屁!”
张大民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谁说考不上?
你哥我小学都没毕业,不也把日子过明白了?”
“你那是瞎猫碰死耗子!”
张大军撇嘴。
张大民抄起筷子就往他头上敲:“你懂个屁!
大国,听哥说,考不上咋了?
种地也饿不死人!
但你要是连考都不敢考,以后就得一辈子让人戳脊梁骨!”
张大国抬起头,眼圈泛红:“哥,我……”“没你!”
张大民指着他鼻子,“明儿一早跟我去学校,书背不熟,我抽你!
题不会做,我教你!
考不上大学,你也别认我这个哥!”
“大民,你轻点声……”李云芳想拉他,被他甩开。
张大妈看着小儿子哆嗦的样子,心软了:“行了行了,孩子紧张,你别吓他……”“妈!
这不是紧张,这是怂!”
张大民叉着腰,像只护崽的公鸡,“刘大爷,您说是不是?”
一首蹲在墙角劈柴的刘大爷抬起头,手里的斧头停在半空,嘿嘿笑了两声:“大国别怕,你大哥说得对,咱得往前冲!”
他说着,又往张大妈跟前凑了凑,“他婶,这水我给您挑满了,煤也劈好了……”张大妈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却把刚蒸好的窝头往他手里塞了一个。
“伙食费的事儿,”张大民突然拍板,“每人每月加两块!
我跟云芳出五块!
大国还上学,先不交!”
“凭啥大哥多出?”
张大军不干了。
张大民瞪他:“就凭我是老大!
再废话,下月你跟二哥睡马棚去!”
张大军嘟囔了几句,到底没敢再吱声。
张大雨捏着照片,偷偷瞅了眼张大妈,见她没反对,脸上露出点笑模样。
张大国低头扒饭,嘴角却悄悄往上翘。
刘大爷蹲在墙角,小口啃着窝头,眼睛时不时往张大妈身上瞟。
院里的老槐树沙沙响,夕阳透过树叶缝照进来,落在桌上的腌黄瓜盆里,也落在一屋子吵吵嚷嚷的人身上。
“都赶紧吃饭!”
张大妈把最后一个窝头塞进张大民手里,“大国,明儿早起背书,听见没?
大雨,明儿把那件蓝衬衫找出来,别给我丢人!
大军,你把院子扫了!”
“知道了妈!”
“啰嗦!”
“就扫就扫!”
骂骂咧咧中,一屋子人又热闹起来。
张大民咬了口窝头,偷偷瞅了眼李云芳,见她正低头给他夹菜,嘴角的笑藏都藏不住。
窗外的蝉鸣一阵高过一阵,混着厨房里锅碗瓢盆的叮当声,还有刘大爷劈柴的咚咚声,凑成了一曲乱七八糟,却又暖烘烘的日子歌。
“云芳,”张大民压低声音,“等大国考上大学,咱也攒钱买台电视机,咋样?”
李云芳抬眼看他,眼里亮晶晶的:“嗯。”
“到时候咱坐屋里看女排比赛,边看边嗑瓜子!”
“美得你!”
小声的嘀咕被满屋子的吵嚷声盖住,却像颗小种子,在夕阳里悄悄发了芽。
这日子啊,有吵有闹,有愁有盼,可只要一家人挤在这小院子里,就像锅里的杂烩菜,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咋吃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