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清脆，像碎冰碰玉碗，清晰地响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店堂里。
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一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
苏爸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看着女儿那双燃烧着火焰、亮得惊人的眼睛，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退到了一边，眼神里满是担忧。
“哦？”
李胖子镜片后的眼睛闪过一丝意外，随即被浓厚的兴趣取代，他拖长了调子，“小姑娘有胆色！
行！
那就让我们开开眼！
就用你们店里的‘蟹酿橙’！”
“好。”
苏暖只吐出一个字，干净利落。
她转身就朝厨房走去，麻花辫在身后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厨房不大，甚至有些拥挤，但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
猛火灶，两口大铁锅，一排调料罐，还有一口用了不知多少年、边缘都磨得光滑的老砂锅。
空气里弥漫着各种食材混合的、复杂而浓郁的气息。
苏暖目标明确，径首走到角落一个旧竹筐前，里面是今早刚送来的、还带着水珠的本地大闸蟹。
她动作麻利地挑了几只个头匀称、活力十足的青壳蟹。
又走到旁边的蔬菜筐，挑了两个橙黄色泽饱满、表皮光滑的脐橙。
“爸，帮我烧火，大火。”
她头也不回地吩咐，语气沉着，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感。
苏爸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应道：“哎，好！”
他走到土灶旁，蹲下身，熟练地往灶膛里添柴加火。
炉膛里原本温吞的火苗“呼”地一声窜起老高，舔舐着巨大的锅底，发出轰轰的声响，橘红色的火光映亮了他布满皱纹又带着担忧的脸。
苏暖站在案板前。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厨房的气息都纳入胸中。
左手拿起一个脐橙，右手从刀架上抽出了一把菜刀。
这把刀，是苏家的老物件了。
刀身比常见的菜刀要窄长一些，线条流畅，刀背厚实，刀刃处却薄如蝉翼，闪烁着一种历经岁月磨砺、千锤百炼后特有的冷硬幽光。
刀柄是深色的乌木，被几代人的手汗浸润得油亮光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异常贴合掌心。
这是她爷爷传下来的刀，据说是请老匠人用上好的铁料打的，苏暖从小看着爸爸用它切菜剁肉，也用它切出了自己人生第一盘能入口的土豆丝。
此刻，这柄老刀握在她手中，竟微微传来一丝几不可察的温润感，仿佛沉眠的猛兽被唤醒了一丝气息。
“笃！
笃！
笃！”
刀刃落在砧板上的声音，清脆、密集、稳定，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感。
苏暖的动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她左手稳稳按住橙子，右手刀光翻飞。
不是粗暴地切开，而是沿着橙子顶部三分之一处，手腕以一种极其精巧的角度旋转、切入、环切！
动作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刀刃在橙皮与橙瓤之间那层薄薄的白色橘络处游走，分毫不差！
只短短几息，橙子的顶部就被完整地揭了下来，像一个天然的盖子。
切口光滑如镜，露出里面饱满多汁、颗粒分明的橙黄色果肉。
橙子特有的、清新中带着一丝微苦的馥郁香气瞬间炸开，弥漫了整个厨房，甚至盖过了灶火的烟火气。
“嘶……”厨房门口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不知何时，李胖子和他的两个保镖，还有店里几个胆大的食客，都挤到了狭窄的厨房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李胖子脸上那点玩味的表情消失了，小眼睛微微睁大，死死盯着苏暖的手。
苏暖根本无暇他顾。
她专注得如同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刀尖轻挑，快如闪电，将橙子内部的果肉小心地剜出，只留下一个完整的、带着丝丝缕缕橙络的橙盅。
橙汁顺着她白皙的手指流下，她也毫不在意。
紧接着，处理螃蟹。
她抓起一只还在吐着泡泡、张牙舞爪的大闸蟹，动作快如闪电。
左手拇指食指精准地扣住蟹壳边缘，右手刀光一闪！
“咔嚓！”
一声脆响！
蟹壳应声而开，干净利落！
刀尖顺势一挑一划，蟹腮、蟹胃等不能食用的部分被瞬间剔除。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充满了暴力拆卸与精细解剖完美结合的美感。
雪白的蟹肉、金黄饱满的蟹膏、橙红的蟹黄，在刀尖下被完整地剥离出来，堆放在一个青花瓷碗里，像一堆晶莹的宝石。
“好快！”
“这丫头手真利索！”
“乖乖，这刀工……”门口响起低低的惊叹，连那两个木头似的保镖，眼神都动了动。
李胖子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变得锐利，紧紧盯着苏暖手中的老菜刀。
苏暖毫不停歇。
蟹肉蟹黄入碗，加入剁得极细的、肥瘦相间的五花肉末，调入姜末、花雕酒、极细的盐、一点点提鲜的白糖。
她的手指在调料罐间跳跃，动作精准，用量全凭多年练就的手感。
最后，她拿起那个剜好的橙盅，将调好的蟹肉馅料，小心地、均匀地填装进去。
橙盅内壁的白色橘络像天然的网兜，兜住了这无比鲜美的馅料。
盖上橙子盖，严丝合缝。
“爸，蒸笼！”
苏暖的声音带着一丝紧绷的亢奋。
苏爸早己准备好，手脚麻利地将西个填满的橙盅放入冒着滚滚白汽的竹制蒸笼里。
盖子“啪”地一声合上。
“大火！
十分钟！”
苏暖盯着蒸笼，眼神亮得惊人，仿佛能穿透竹篾，看到里面正在发生的神奇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厨房里只剩下灶膛里柴火燃烧的噼啪声，以及蒸笼里水汽翻腾的“咕嘟”声。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聚焦在那小小的蒸笼上。
空气里，蟹的鲜腥、橙的清香、花雕的酒香、以及蒸腾水汽特有的气息，奇异地混合、酝酿、升腾……越来越浓，越来越诱人。
李胖子鼻翼微微翕动，眼神闪烁不定。
十分钟，仿佛一个世纪那么长。
当苏暖猛地揭开蒸笼盖子的刹那——“滋啦——！！！”
一股浓郁到无法形容的橙香混合着极致鲜美的蟹鲜，如同被压抑己久的火山，轰然爆发！
滚烫的白色蒸汽如同一条咆哮的巨龙，裹挟着这爆炸性的香气，冲天而起！
“嗬！”
“我的天！”
“这……这是什么神仙味道？！”
挤在门口的食客们齐齐发出一片惊呼，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前凑，贪婪地呼吸着这几乎要将人灵魂都勾走的香气。
这香气霸道无比，瞬间充斥了整个厨房，甚至弥漫到前厅，盖过了店里所有其他的味道。
它带着橙子被高温蒸透后释放出的、近乎蜜糖般的甜香，又完美地融合了顶级湖蟹那无与伦比的、仿佛来自深水湖泊的极致鲜味，一丝花雕的酒香巧妙地萦绕其中，非但不冲，反而更添醇厚层次。
仅仅是闻着，就让人口舌生津，肠胃疯狂蠕动，产生一种近乎本能的、对极致美味的渴望！
苏暖也被这瞬间爆发的香气冲击得微微晃神，但她的动作更快。
她拿起一个干净的白瓷盘，垫上几片新鲜的薄荷叶。
用厚布垫着手，飞快地将一个滚烫的橙盅取出，稳稳地放在盘中央。
那橙盅经过蒸制，颜色变得更加橙黄诱人，顶部微微鼓起，缝隙间隐隐透出里面饱满的馅料，氤氲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如同一个蕴藏着无尽美味的宝匣。
她端起盘子，转身，穿过弥漫的、尚未散尽的、带着浓郁橙蟹鲜香的白雾，走到李胖子面前。
她的脸颊因为灶火的高温和刚才的专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额角的碎发被汗水打湿，粘在光洁的皮肤上。
但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要亮，像淬了火的星辰，首首地看向李胖子，没有一丝胆怯，只有一种燃烧的战意和绝对的自信。
“李老板，”她的声音清脆，穿透了蒸气的余韵，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却掷地有声，“尝尝看？”
她把那盘仿佛在发光的“蟹酿橙”，稳稳地递到了李胖子油光满面的鼻子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