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书斋再会，情愫暗生
他按时下山，回到位于翠屏山脚下的小村庄——青溪村。
他腿上的伤奇迹般地好了，只留下淡淡的痕迹，这让他更加确信那位“青漪姑娘”绝非凡人。
他没有将山中奇遇告诉任何人，包括他体弱多病的母亲，只说是自己运气好，摔得不重。
然而，心底那份悸动与好奇却挥之不去。
他每日砍柴时，总会不自觉地在那片山坡附近徘徊，目光在密林中搜寻，希望能再次看到那抹白色的身影，哪怕只是惊鸿一瞥。
日子一天天过去，希望似乎越来越渺茫。
青漪在离开后，也曾告诫自己，那只是一次意外，一次不该发生的交集。
凡尘虽有趣，但仙凡殊途，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她试图将那个眼神坚毅、带着山林气息的年轻樵夫从脑海中抹去，回到千莲幻境继续她那亘古不变的修行。
可是，她发现很难。
凡尘的气息，那溪水的清凉，落叶的触感，尤其是那个凡人樵夫在剧痛中仍不失礼数、眼神清澈的模样，总是不经意地浮现。
仙界的一切，在对比之下显得愈发苍白和……冰冷。
“只是再去看看……看看那片山林，那条溪涧……绝不现身。”
最终，仙子的意志未能敌过心中那份悄然滋长的、对鲜活生命的向往。
她再次隐匿气息，悄然下凡。
这一次，她没有去相遇的山坡，而是循着某种冥冥中的感应，来到了青溪村外。
她化作一缕清风，飘过简陋的茅舍，飘过炊烟袅袅的院落。
她的仙识扫过村子，很快便在一间略显破旧、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中，“看”到了英凯。
他并未在砍柴。
此刻，他正坐在小院角落一张简陋的木桌旁，就着黄昏最后的天光，专注地看着一本泛黄的书卷。
他换下了砍柴的短褂，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虽浆洗得有些粗糙，却衬得他身形挺拔，眉宇间少了几分樵夫的粗粝，多了几分读书人的清朗。
他的侧脸线条在暮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眼神专注而明亮，手指轻轻划过书页，低声吟诵着什么。
桌上，还放着几本同样旧的书，和一叠写满字的粗纸。
这一幕，让隐在空中的青漪微微一怔。
原来他不仅是个樵夫，还是个……读书人？
在凡间，读书人似乎有着特殊的地位。
她看着他沉浸于书卷世界的专注神情，那份宁静与执着，竟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吸引力，比仙界的琼楼玉宇更让她心弦微动。
鬼使神差地，青漪显化身形，落在了小院之外，轻轻叩响了那扇简陋的木门。
叩门声惊动了院中人。
英凯抬起头，眼中带着被打扰的疑惑。
他放下书卷，起身开门。
“谁啊……”话音未落，当看清门外站着的白衣女子时，英凯整个人如遭雷击，瞬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夕阳的余晖为她的白衣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那张清丽绝伦的容颜在暮色中清晰无比。
真的是她！
那个山中如仙如幻的救命恩人！
“青…青漪姑娘？！”
巨大的惊喜冲击着他，声音都带着颤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青漪看着他那呆愣惊喜的模样，心中莫名一软，清冷的眉眼似乎也柔和了一瞬：“是我。
路过此地，想起你的伤，便来看看。”
她的借口有些拙劣，但英凯此刻哪里会在意。
“快！
快请进！”
英凯激动得手足无措，连忙侧身让开，“寒舍简陋，委屈姑娘了！
姑娘快请坐！”
他手忙脚乱地用袖子擦了擦唯一一张还算完好的竹椅，又想去倒水，却发现水罐空空，窘迫得脸都红了。
青漪的目光落在小院中。
确实简陋，泥土地面，几件破旧的农具，墙角堆着柴禾。
但收拾得异常整洁，窗明几净，角落里甚至还有几盆开得正盛的野菊花，为这贫寒的小院增添了几分生气。
那张书桌和上面的书卷，更是显得格格不入又格外珍贵。
“不必麻烦。”
青漪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疏离。
她走到书桌旁，目光落在英凯刚才看的书卷上。
那是一本《诗经》，翻开的正是《关雎》一篇。
“你在读《诗》？”
英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赧然道：“是…是。
家父曾是村塾先生，留下几本书。
我…我砍柴之余，胡乱看看，识得几个字罢了。
让姑娘见笑了。”
他眼中却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求之光。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青漪轻声念出，声音如玉珠落盘。
她虽在仙界博览群书，但仙界的典籍多是道法玄机、天规戒律，像这般首抒胸臆、歌咏情爱的凡人诗歌，她倒是第一次认真品读。
那字里行间流露出的真挚情感，让她心头微动。
英凯见她竟能随口吟诵，且气质清华，更确信她出身不凡，心中敬慕更深。
“姑娘也懂诗书？”
“略知一二。”
青漪没有多言，目光扫过桌上那叠写满字的粗纸。
上面是英凯临摹的字迹，虽然笔画尚显稚嫩生涩，但结构端正，一笔一划透着认真。
“你的字，有筋骨，欠圆润。
握笔时，腕需松，力在指尖。”
青漪不知为何，竟开口指点了一句。
她指尖无意识地凌空虚划，一个清隽飘逸的“莲”字竟凭空凝聚，散发着淡淡的青光，悬浮片刻才缓缓消散。
这一手，再次让英凯惊为天人，也彻底坐实了她“非凡人”的身份。
但他此刻心中却没了之前的恐惧，只有满腔的激动和求知欲。
“多谢姑娘指点！
英凯愚钝，恳请姑娘…能否再示范一二？”
青漪看着他眼中纯粹的求知光芒，犹豫片刻，终是点了点头。
她走到桌边，拿起英凯那支简陋的毛笔，蘸了点残墨。
当她执笔的瞬间，整个人的气质似乎都沉淀下来，宁静而专注。
她在粗糙的纸上一笔一划写下：“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
字迹清丽脱俗，圆融流畅，带着一种说不出的道韵，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
与她仙子的身份无比契合，却又与这凡尘的纸墨奇异地融合。
英凯看得痴了，不仅仅是为那绝妙的书法，更是为那字中透出的意境和她此刻专注的侧颜。
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敬仰、倾慕与亲近的情绪，在他心中汹涌澎湃。
夕阳彻底沉入山峦，小院里点起了一盏如豆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下，仙子执笔，樵夫（书生）临摹。
一个清冷如月，一个温润如玉。
静谧的小院中，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两颗跨越了仙凡界限、在无声交流中悄然靠近的心。
青漪没有立刻离开。
她似乎也忘记了“只看一眼”的初衷。
这凡间小院里的宁静、书墨的香气、还有眼前这个凡人专注而赤诚的眼神，构成了一种奇特的氛围，让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放松与温暖。
她甚至破天荒地，回答了英凯一些关于书中典故的问题，虽然她的回答往往言简意赅，首指本源，却每每让英凯有醍醐灌顶之感。
夜深了，英凯才惊觉时间流逝，慌忙道：“姑娘…夜深露重，寒舍实在简陋，不敢再耽误姑娘…”青漪放下笔，看着纸上两人留下的墨迹（英凯的临摹笨拙却认真），心中泛起一丝自己也未察觉的涟漪。
“无妨。
我该走了。”
她起身，白衣在灯下如笼轻纱。
“姑娘！”
英凯急切地喊住她，鼓起毕生勇气，“不知…不知日后…英凯还能再见到姑娘吗？”
他的眼中充满了期盼，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忐忑。
青漪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昏黄的灯光在她清冷的侧影上跳跃。
“若有缘。”
清冷的声音留下三个字，白色的身影再次如烟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这一次，英凯没有跪地，他紧紧攥着那张留有两人字迹的纸，望着她消失的方向，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光芒。
他知道她是仙，他是凡，云泥之别。
但“若有缘”三个字，却像一道微弱却执着的光，照亮了他贫瘠生活里的某个角落，点燃了他心中名为“希望”的火种。
而离去的青漪，踏着月色行走在寂静的山林间，心绪却再难平静。
凡尘的书墨，凡人的赤诚，还有那个叫英凯的年轻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倾慕……这一切，像凡间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她仙子的心。
她隐隐感到，这次下凡，或许真的打开了一扇不该开启的门。
但门后的风景，却让她第一次对仙界那永恒的孤寂，产生了动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