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兼那,农夫扶犁歌太平,蚕妇缫丝唱晚晴。
童子牧笛吹麦浪,老翁垂钓弄溪声。
真个是,路不拾遗称盛世,夜不闭户颂清名。
皆因那,十仙暗把乾坤转,方得人间乐未央。
休道是,太平本是神仙造,安乐原由圣主恩。
只恐那,黑线之外风波起,桃花源里梦将醒。
天圣五年,大宋王朝。
时逢三年一度的秋闱之日,平江府城一片热闹景象。
晨雾初散,漕河己挤满了乌篷船。
河水泛着淡青色,倒映着两岸鳞次栉比的木楼。
沿河的青石板路上人群如织,挑担的货郎吆喝着新摘的枇杷,戴幞头的书生捧着书卷匆匆赶考。
"云临!
你走快些!
"池瑶的声音脆生生地荡过来。
她踮着脚踩上河栏的石狮,身体轻盈,鹅黄衫子被晨风吹得鼓胀,像只振翅的蝴蝶。
"再磨蹭,号舍都要被占光了!
"云临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手里把玩着一枚铜钱。
闻言头也不抬:"急什么?
号舍是按名册排的,又不是抢来的。
""可我想挑个靠窗的位置嘛!
"池瑶撅着嘴跳下来,发间的银铃铛叮铃地响。
"听说今年秋闱的考官是那位铁面判官,要是坐在角落里,他批卷时都懒得抬眼瞧。
""所以你就打算靠窗子卖乖?
"云临嘴角微扬,忽然手腕一翻,铜钱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正落在池瑶摊开的掌心,"喏,买糖去。
"池瑶眼睛一亮,攥着铜钱就往糖铺跑:"李阿婆!
要一串冰糖葫芦,糖衣最厚的那串!
"云临摇摇头,目光却被河面上的动静吸引。
一艘渔舟缓缓划过,船头的鸬鹚突然扑棱着翅膀,从水里叼起一尾银鲢。
"看什么呢?
"池瑶不知何时回来了,嘴里含着颗红艳艳的山楂,糖渣沾在嘴角。
她顺着云临的视线望去,突然"噗嗤"一笑:"哎呀,那鸬鹚跟你好像!
""嗯?
""都是板着张脸,眼睛却滴溜溜转,一看就在打什么坏主意。
"池瑶笑嘻嘻地凑近,"说,是不是又琢磨出什么新机关了?
"云临轻笑一声,袖中忽然抖出一只木雕机关雀。
那雀儿扑棱棱飞过人群,在空中划了道优美的弧线,精准地啄走池瑶发间的玉簪。
簪子将落未落时,云临伸手一接,指尖在簪尾一旋,竟转出朵精巧的铁莲。
"你作弊!
"池瑶跺脚,伸手就要抢,"这根本不是机关术,是戏法!
""谁规定机关术不能是戏法?
"云临侧身避开,铁莲在指尖转得飞快,"《天工开物》里可没这条。
"池瑶眼珠一转,突然指向他身后:"哎呀!
你钱袋掉了!
"云临纹丝不动:"上月用这招骗走我两块桂花糕,这月还想故技重施?
""这次是真的!
"池瑶急得拽他袖子,"你看嘛!
"云临无奈回头——地上果然躺着个荷包。
他正弯腰去捡,池瑶猛地扑上来,一把抢过簪子就跑。
"池!
""略略略~"池瑶回头扮了个鬼脸,发间银铃欢快地响成一片。”
两人笑闹着撞翻了说书人的条凳。
满座哄笑中,云临轻轻按住池瑶手腕:"别动。
"他摘去她鬓角沾的柳絮,顺手将簪子别回她发间。
池瑶眨眨眼,不说话了。
满座的听客又重新安静下来。
却看那说书人一拍醒木,惊飞了槐树枝头两只麻雀。
"话说那十仙人,乃是百年前天降紫微星,踏祥云而来——"老头儿沙哑的嗓音让茶棚里外都静了下来。
他手指往北边皇城方向虚虚一指,"诸位可知,为何临安城八百年来风调雨顺?
"蹲在最前头的卖炭童突然插嘴:"因、因为仙人会吞火吐雨!
"袖口还沾着煤灰的手傻乎乎地比划着。
众人听到后一阵哄笑。
说书人从破蒲团下抽出幅泛黄的画卷,哗啦抖开——画上十个模糊人影立于山巅,衣袂翻飞如云,脚下却踩着些古怪的圆盘。
“这十位仙人啊,据说居住在仙城里,而无人知晓那座仙城居于何方……”他的话戛然而止。
漕河的水面忽然暗了三分。
一艘朱漆官船破水而来,船头立着戴青铜面具的兵卒,铁链锁着几个蓬头垢面的囚犯。
岸边嘈杂声霎时一静。
池瑶不自觉地往云临身边靠了靠:"那是...流放的犯人?
""嗯。
"云临目光追随着官船。
铁链拖过甲板,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刚出笼的蟹黄包咧……"老汉的吆喝打破了凝滞的气氛。
官船没入桥洞的阴影,河岸重新活泛起来。
池瑶长舒一口气,拽着云临的袖子晃了晃:"我饿了。
""方才不是吃了糖葫芦?
""那是甜的,现在是馋咸的!
"她指着炊饼摊,"我要吃那个!
"两人挤过人群时,池瑶突然一个踉跄,撞上了个蜷在街角阴影里的乞丐。
"对不住!
老伯。
"池瑶慌忙道歉。
却见那人也不吭声,枯枝般的手指正蘸着墨水,在青石板上慢慢地划出歪斜的字。
云临皱眉,在临安城生活十二余年,他对各色人物大多有个印象,却从来没见有过这个乞丐。
再近观其态,如在云端之上,全然没有穷困潦倒的窘态,更不似寻常乞丐。
那乞丐边写边轻声吟道:“十二楼台空锁钥,三千犀甲化尘灰。
最是仓皇辞庙日,墨鸦啼破旧冠徽。
"池瑶歪着头看了半天:"不知这诗出自何朝代,又是何意?。
"半晌没有应答。
乞丐突然抬头,眼珠首勾勾地盯着他们。
池瑶不由后退半步,却被云临稳稳扶住肩膀。
"老丈,"云临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天寒地湿,买碗热茶吧。
"乞丐咧开缺齿的嘴,指甲缝里渗着血丝:"小郎君心善。
"他接过铜钱,却抓住云临的手腕,"你可知晓,算盘珠子拨到尽头..."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
乞丐佝偻着背,吐出口混着黑丝的痰。
池瑶吓得捂住嘴:"您、您没事吧?
"乞丐摆摆手,声音嘶哑:"...会变成什么?
"云临瞳孔微缩:"什么意思?
"远处突然传来隆隆鼓声——是贡院开闸的讯号。
"要迟了!
"池瑶拽着云临就要跑,却听见乞丐在身后幽幽道:"莫信桃花源里人。
"两人挤出人群时,云临忍不住回头看去,却看那乞丐缓缓起身,像完成任务似地走了。
“这乞丐你曾见过吗?
“管他呢,快走吧,秋闱可是三年才一次呢。”
漕河的水面,不知何时己泛起一层铁锈色的涟漪,像是一片笼罩在平江城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