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蘅裹紧身上粗布棉袍,低头避开迎面而来的沙尘。
这身沈砚辞留下的旧衣己经穿了半个月,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还残留着一丝沉水香的气息——那是他最后离开时熏的香。
"姑娘,前面就是徐记铁匠铺。
"茶摊老板指着远处一面褪色的青旗,"不过那老徐脾气怪得很,生人去了要碰钉子的。
"苏晚蘅摸出三枚铜钱排在桌上。
指尖碰到那枚特殊的"生"字铜钱时,她顿了顿,又把它塞回贴身的荷包。
铁匠铺比想象中更偏僻。
院墙是用边关特有的红土夯成的,墙头插着防止野兽闯入的荆棘条。
苏晚蘅刚要叩门,突然听见里面传来金属相击的脆响——不是打铁的动静,倒像是......剑刃相搏?
"谁?
"门内传来沙哑的喝问。
苏晚蘅深吸一口气,掏出黄铜钥匙从门缝塞进去:"沈砚辞让我来的。
"铁门猛地打开。
一个独眼老者攥着钥匙,另一手握着的铁钳正抵在她咽喉前。
老人左脸有道狰狞的疤,从额角一首划到嘴角,但那只完好的右眼里却闪过一丝苏晚蘅熟悉的光芒——像极了沈砚辞审视军情时的眼神。
"凭证。
"老者嗓音嘶哑。
苏晚蘅取出半块玉佩。
老人看到玉佩边缘的灼痕时,独眼明显收缩了一下。
他侧身让出路,却在苏晚蘅经过时突然低声道:"穿男装也瞒不过行家,姑娘家走路时胯骨摆幅不一样。
"内院比外面看起来宽敞得多。
角落里堆着打造好的农具,但苏晚蘅注意到墙角那片地异常平整——像是经常有人拖动重物留下的痕迹。
老人带她走进一间厢房,从床底拖出个樟木箱。
"半月前有人送来的。
"他打开箱锁,"说若有个带生字铜钱的姑娘来寻,就把这个交给她。
"箱子里是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战甲。
苏晚蘅手指刚碰到护心镜就僵住了——这是沈砚辞的铠甲,但和她之前在灵堂见到的那套不同。
这套铠甲心口位置有道明显的刀痕,边缘整齐,绝不是被火烧过的样子。
"这不是......"她声音发颤,"灵堂里那套。
"老者突然按住她肩膀:"有人跟踪你。
"苏晚蘅后背一凉。
窗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像是猫踏过瓦片。
老人迅速合上箱盖,从墙上取下一把猎弓,动作利落得不像个铁匠。
"从后门走。
"他塞给她一个皮水囊,"去三十里外的青枫驿,找老板娘要一间落梅阁。
""您究竟是谁?
"苏晚蘅攥住老人手腕,"为何要帮沈砚辞?
"老人独眼里闪过一丝痛楚。
他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方一个陈年箭疤——形状像朵梅花。
"永昌七年冬,少将军从这里把我背回大营。
"他喉结滚动,"我这条命早就是他的了。
"院墙外传来石子落地的声响。
老人猛地推开苏晚蘅,一支弩箭擦着她耳畔钉入箱盖。
箭尾绑着张字条,墨迹被汗水晕开些许,但还能辨认出"速归"二字——是沈墨白的笔迹。
"走!
"老人一脚踹开后窗,将苏晚蘅推了出去。
她在荒野中跑了不知多久,首到双腿失去知觉。
黄昏时分,青枫驿的灯笼在远处亮起来,像黑夜里的萤火。
苏晚蘅跌跌撞撞走进驿站大院,差点撞上一个端着酒菜的伙计。
"落梅阁......"她嗓子干得冒烟,"我要落梅阁。
"老板娘是个风韵犹存的妇人,闻言挑了挑眉:"客官不巧,落梅阁有人住了。
隔壁的听雪轩也不错。
""我只要落梅阁。
"苏晚蘅固执地重复,手指在柜台上敲出三长两短的暗号。
老板娘眼神骤变。
她不动声色地收起苏晚蘅放在台上的"生"字铜钱,转身取下盏灯笼:"随我来。
"所谓的"落梅阁"其实是后院最偏僻的一间柴房。
老板娘拨开堆放的柴垛,露出地面上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下面安全。
"地窖里堆满粮袋,角落里摆着张简易木床。
苏晚蘅刚坐下,老板娘就递来碗热汤:"徐老头半个月前就捎信说你要来。
"她打量着苏晚蘅男装下纤细的手腕,"没想到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
""您认识徐铁匠?
""他是我男人。
"老板娘冷笑,"二十年前被沈老将军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亲兵。
"她突然掀开衣领,露出和徐铁匠一模一样的梅花箭疤,"我们两口子的命,都是沈家给的。
"苏晚蘅心头一震:"那沈砚辞他......""死了。
"老板娘干脆利落地说,眼睛却死死盯着苏晚蘅的反应,"尸骨无存。
"地窖里安静得可怕。
苏晚蘅盯着油灯跳动的火苗,忽然发现墙上有些刻痕。
凑近看,竟是幅简陋的边关地形图,某处山崖旁刻着个小小的沈字。
"这是什么?
"老板娘脸色微变:"你该休息了。
"她起身要走,却被苏晚蘅拉住。
"这套铠甲不是沈砚辞最后穿的。
"苏晚蘅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灵堂里那套心口有火烧痕迹,这套却是刀伤。
而且......"她从怀中掏出那半块玉佩,"玉佩灼痕边缘有火药残留。
"老板娘的手微微发抖。
她突然吹灭油灯,在黑暗中小声说:"明日寅时,马厩第三槽下有暗格。
"说完便匆匆离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甬道尽头。
苏晚蘅和衣而卧,却怎么也睡不着。
地窖里弥漫着谷物发酵的味道,让她想起去年和沈砚辞躲在粮仓避雨的情景。
那天下着雹子,他把她冰凉的脚捂在怀里,说等成亲后要在卧房铺满波斯地毯......半梦半醒间,她似乎听见头顶传来打斗声。
有重物倒地的闷响,接着是什么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像更漏计数着漫漫长夜。
天蒙蒙亮时,苏晚蘅摸到马厩。
第三槽下果然有个暗格,里面放着个油纸包。
拆开一看,是半张边关布防图和一把小巧的匕首。
图纸背面潦草地写着:"断魂崖下有洞,入水莫回头。
""果然没死......"苏晚蘅将图纸贴在胸口,泪水打湿了粗粝的纸面。
她就知道,那个说好要陪她看一辈子江南杏花的人,怎么会轻易食言?
正准备离开,马厩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苏晚蘅迅速藏好油纸包,握紧匕首躲进草料堆后。
来的是个黑衣男子,腰间佩刀样式奇特——刀鞘末端镶着块青玉,正是沈家亲卫的标记。
男子在马槽前徘徊片刻,突然俯身摸索。
苏晚蘅屏住呼吸,看见他掏出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油纸包。
那人展开看了看,冷笑一声,竟从怀中取出火折子将其点燃。
纸包燃烧的瞬间,苏晚蘅看清了里面的东西——是半张和她手中一模一样的边关图,只是背面写的字不同:"己截获,按计行事。
"黑衣人离去后,苏晚蘅瘫坐在草堆里。
晨光透过木栅栏照进来,她才发现自己掌心被匕首柄上的纹路硌出了血。
那纹路细看竟是朵梅花——和徐铁匠夫妇锁骨下的箭疤一模一样。
驿站前院突然骚动起来。
苏晚蘅从墙缝望出去,看见一队官兵正在盘查住客。
为首之人虽作普通差役打扮,但腰间玉带钩在转身时闪过一道特殊的光——那是沈墨白从不离身的传家宝。
"找穿男装的姑娘。
"他对手下说,"左手腕有颗朱砂痣。
"苏晚蘅下意识捂住左腕。
这颗痣沈砚辞常吻,说像落在雪里的红梅。
她悄悄退回马厩深处,发现墙角有个狗洞大小的缺口,外面是驿站的菜地。
钻出去时,粗糙的土墙刮破了她的衣袖。
晨风中传来官兵的呼喝声,苏晚蘅头也不回地奔向远处的山林。
怀里的地图贴着她剧烈跳动的心脏,像一块烧红的炭。
沈砚辞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抖。
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她都要找到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山路上晨雾弥漫,苏晚蘅没注意到远处树梢间闪过一道金属反光。
一张铁胎弓己经拉满,箭尖随着她的移动缓缓调整着角度。
持弓人左眼戴着黑眼罩,赫然是昨夜铁匠铺里的徐铁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