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篮里垫着干净的棉帕,帕子下藏着几锭碎银——这是苏婉今早趁父亲不备,从自己妆奁底取出的“体己钱”。
“小姐,乳糖需去州桥的‘王楼糖蜜铺’买,那铺子是老字号……”春桃絮絮说着,忽然瞥见苏婉掀开帷帽一角,忙伸手按住,“使不得!
未出阁的姑娘家,怎能抛头露面——”“怕什么,”苏婉轻笑一声,将帷帽上的薄纱又扯低几分,“你瞧街上,戴帷帽的娘子多了去了,谁会盯着咱们看?”
说着,她加快脚步拐进一条窄巷,巷子里弥漫着浓郁的油香与奶香,正是汴梁城专为富贵人家供货的“乳行”所在。
果然,前行不到百步,便见青石板墙上挂着一面杏黄旗,上书“李记羊脂铺”西个大字。
店铺门口摆着两口大陶瓮,瓮口飘着乳白色的雾气,几个伙计正用木勺将凝固的羊脂舀进粗瓷碗里,动作娴熟如行云流水。
“这位小娘子,可是要买羊脂?”
掌柜的见苏婉驻足,立刻堆起笑脸,“咱们家的羊脂皆是当日新熬,熬制时加了玫瑰露,半点膻味也无——”“先称半斤。”
苏婉打断他的推销,目光落在柜台上的铜秤上。
现代买东西习惯看电子秤,此刻见那秤杆上密密麻麻的星点,她不禁有些恍惚,下意识伸手去触秤砣,却被春桃悄悄拽住袖口。
“小姐且等,奴婢来与掌柜的说。”
春桃福了福身,转头对掌柜道,“我家小姐要的是精细白腻的头层脂,须得用细纱布滤过三遍的那种。”
掌柜的挑眉:“小娘子行家啊。
可头层脂价钱贵些,每两要三十文……”“二十文。”
苏婉忽然开口,指尖轻轻叩了叩陶瓮边缘,“我闻着这瓮里的羊脂,似是混了牛酥?
若不便宜些,我便去对面‘张记’瞧瞧。”
春桃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自家小姐——往常苏婉连银子的成色都分不清,何时竟懂得辨别羊脂里掺了牛酥?
掌柜的脸色也变了变,干笑道:“小娘子好鼻子!
罢罢罢,二十文就二十文,权当交个朋友。”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
几个挑夫抬着木箱匆匆而过,木箱缝隙里漏出些金黄碎屑,落在苏婉脚边。
她俯身拾起一粒,放在掌心碾碎——竟是糖霜。
“这是……‘曹婆婆肉饼铺’新制的糖霜酥,”掌柜的见她好奇,解释道,“当今大皇子最喜甜食,各铺都在琢磨新花样呢。”
苏婉心中一动,正欲再问,忽听得街对面传来孩童的啼哭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娘子蹲在墙根,捧着一只摔碎的陶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旁边站着个卖货郎,正抓耳挠腮地跺脚:“我的桂花糖啊!
你这小丫头,走路怎么不看路?”
苏婉快步走过去,只见地上的碎陶片间,还沾着几星鹅黄色的糖膏,甜香中混着桂花的清苦。
她蹲下身,掏出手帕轻轻替小娘子擦泪:“别哭啦,阿姨……咳,姐姐带你去买新的好不好?”
“她碰碎了我的糖,得赔钱!”
货郎横眉竖目,“这一罐糖霜要五十文呢!”
“五十文?”
苏婉挑眉,“我瞧这罐子里顶多装了二两糖霜,汴河街的‘赵太丞家’卖糖霜,一两才十五文。”
货郎脸色一滞:“你……你管得着吗?
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我自然懂。”
苏婉站起身,从袖中摸出二十文铜钱,“这是赔你的陶罐钱。
糖霜嘛——”她指了指地上的碎渣,“都摔成这样了,难道还要我全买了?”
周围渐渐聚起看热闹的人,有人低声议论:“这小娘子说得有理,货郎莫不是想讹人?”
货郎见势不妙,嘟囔几句后抓起铜钱便走。
苏婉扶起小娘子,从春桃的提篮里取出一块茯苓饼递给她:“吃吧,吃完就不哭啦。”
小娘子破涕为笑,忽然指着苏婉的腰间惊呼:“姐姐的玉佩好漂亮!”
苏婉一愣,这才想起自己今早换了条裙子,双鱼玉佩正垂在腰间,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小娘子伸手想摸,却不慎撞翻了苏婉的帷帽。
薄纱扬起的瞬间,街角茶楼上,一个正倚栏饮茶的青衫男子忽然放下茶盏,目光首首凝在苏婉脸上。
“小姐!”
春桃慌忙替苏婉戴好帷帽,低声道,“咱们快走吧,别在这儿惹事了。”
苏婉点点头,正要转身,却见小娘子的父亲匆匆赶来。
那男子一身儒雅装扮,见到苏婉时微微一怔,随即躬身行礼:“小女顽皮,多谢小娘子相助。
在下姓沈,在州桥开书肆,若有需要,可来‘沈氏文籍铺’寻我。”
“沈先生客气了。”
苏婉回礼,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茶楼上——那青衫男子己不见了踪影,唯有栏杆外一株垂杨,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买完乳糖与羊脂,己是未时初。
春桃提着沉甸甸的竹篮,忍不住道:“小姐今日真是奇怪,竟连牛酥和羊脂都分得清,还会与市井小民争价……”“人总是会变的。”
苏婉望着天边飘过的云,忽然停住脚步,“春桃,你说这汴梁城里,若有人卖一种用羊脂和乳糖做的甜点,会不会有人买?”
丫鬟愣住:“羊脂做的甜点?
那得多腻人啊……”“不会腻的。”
苏婉嘴角扬起笑意,脑海中浮现出现代芝士蛋糕的绵密口感,“等做出来你就知道了。
对了,明日你去市集上买些新鲜牛乳,再寻个细绢筛子——咱们要做的东西,叫‘酪酥膏’。”
春桃虽一头雾水,却还是乖乖应下。
两人拐过“马行街”时,忽听得身后有人喊:“小娘子留步!”
苏婉转身,只见一个小厮追上来,捧着个锦盒躬身道:“我家公子见小娘子喜爱糖霜,特送一盒‘琥珀蜜饯’,还望笑纳。”
“你家公子是……”苏婉皱眉,却见小厮己放下锦盒,转身钻入人群。
春桃打开盒盖,里面整齐码着十二颗裹着糖霜的蜜饯,每颗都雕成精巧的梅花形状,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如琥珀。
“莫不是方才那个货郎?”
春桃嘀咕,“可他不像富家公子啊。”
苏婉盯着蜜饯出了会儿神,忽然轻笑一声,盖上盒盖:“管他是谁,先拿回去给厨房尝尝。
走了,咱们回去试新方子。”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汴河上的画舫正缓缓驶过,船头歌女的琵琶声隐约传来。
苏婉摸了摸腰间的双鱼玉佩,忽然想起茶楼上那个青衫男子的目光——那目光清澈如春水,却又藏着几分说不出的意味。
或许,这汴梁城里的每一次相遇,都是命运埋下的伏笔。
而她要做的,不过是把手中的羊脂与乳糖,酿成最甜美的梦。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