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以为常地摸出枕头下的耳机塞进耳朵，将音量调到最大，试图隔绝门外愈演愈烈的争吵。
"***又翻我手机？
"父亲的声音穿透单薄的木门。
"我、我只是想看看女儿学校的通知..."母亲怯懦的辩解很快被一记响亮的耳光打断。
许然的手指在被子里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十六年来，这个家就像一个不断下沉的泥潭，而她正在被一点点淹没。
她数着墙上的日历——再过一年十一个月零三天，她就十八岁了。
那个被她用红笔圈起的日期下写着两个小字："解脱"。
闹钟显示5:30，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许然轻手轻脚地穿好校服，从床底抽出一个旧饼干盒，里面整齐地码着她攒下的安眠药。
她取出一粒放进文具盒夹层，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紧急出口"。
客厅一片狼藉，父亲己经摔门而出，母亲蜷缩在沙发一角抽泣。
许然径首走向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然后从冰箱里拿出昨晚剩下的半块面包。
"你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母亲突然尖声质问，红肿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你就这么冷血？
"许然咬了口干硬的面包，头也不抬："我要迟到了。
""你跟你爸一样！
都是没心没肺的东西！
"一个玻璃杯在她脚边炸开，碎片划过她***的脚踝，留下一道细小的血痕。
许然蹲下身，一片一片捡起碎片，动作熟练得像做过千百次。
她把碎片扔进垃圾桶，洗了洗手，然后背上书包走出家门，全程没有看母亲一眼。
清晨的寒风像刀子般刮在脸上，许然却觉得比家里温暖。
她拐进一条小巷，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和铅笔，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开始画画。
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一只凶狠的狼和一只颤抖的兔子渐渐成形——这是她昨晚梦见的场景。
"再画十分钟。
"许然对自己说，然后就得去面对又一个毫无意义的学校日。
差班的早读课永远乱哄哄的。
许然坐在最后一排，把素描本藏在课本下面继续画画。
她画的是昨晚父亲举起酒瓶的样子，线条凌厉得像是要刺破纸面。
"许然！
"教导主任的怒吼吓得她差点跳起来，"又在上课时间画画？
给我出来！
"走廊上，教导主任王老师厌恶地打量着她："你看看你，成绩垫底，纪律散漫，还整天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你父母知道你在学校这样吗？
"许然盯着自己的鞋尖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父母不会在乎——父亲只在乎他的酒和牌局，母亲只在乎如何讨好那个经常不回家的男人。
"去扫落叶！
扫不完不准***室！
"王老师把一把竹扫帚塞进她手里，"也许体力劳动能让你长点记性。
"初冬的校园里，法国梧桐的叶子己经掉得差不多了。
许然机械地挥动扫帚，把金黄的叶子堆成一个个小丘。
她故意放慢动作，宁愿在外面挨冻也不愿回到那个令人窒息的教室。
后墙边的落叶格外多，许然不情不愿地挪过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轻微的"喵呜"声。
好奇心驱使她放轻脚步，绕过一丛灌木，然后她看到了那个画面——一个穿着整洁校服的男生蹲在墙角，背对着她。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面前围着五六只花色各异的流浪猫，正急切地蹭着他的裤腿。
男生从书包里掏出一袋猫粮，小心地倒在几张旧报纸上。
"慢点吃。
"他的声音比许然想象中要温柔，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一只三花猫的背部。
许然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她认识这个背影——林毅，高二优班的班长，年级第一，学校出了名的高岭之花。
传说中冷漠到不近人情的学霸，此刻正用她从未听过的温柔语调跟一群流浪猫说话。
林毅微微侧身去拿水碗，阳光正好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一瞬间，许然感觉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啪嗒"——她手中的扫帚掉在地上。
猫群受惊西散，林毅猛地回头，脸上的温柔瞬间冻结。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又恢复了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
"抱歉。
"许然干巴巴地说，弯腰捡起扫帚。
林毅点点头，拎起书包准备离开，却忘了带走那袋还剩一半的猫粮。
许然犹豫了一下，捡起猫粮袋，发现上面用黑色马克笔写着"周三、五，下午4:30"。
她望着林毅远去的背影，突然觉得今天的阳光似乎没那么冷了。
放学铃响后，许然鬼使神差地绕路去了后墙。
猫粮袋还放在原地，但林毅和猫都不见了。
她蹲下来，用手指轻轻触摸那些猫曾经聚集的地方，仿佛这样就能触摸到那个转瞬即逝的温柔瞬间。
"原来他喜欢猫啊..."许然喃喃自语，一个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形——也许，在十八岁到来之前，她可以试着去了解这个矛盾的男生。
当晚回到家，父亲依然不在，母亲早早上床睡了。
许然轻手轻脚地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往常这个时候，她会在脑海中排练各种离开这个世界的方式，但今晚，她眼前不断浮现的是林毅抚摸猫咪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许然翻身打开手机，在学校论坛搜索"林毅"。
铺天盖地的信息跳出来：数学竞赛全国一等奖、物理奥林匹克省队成员、保送清华的热门人选...还有无数女生失败的告白经历。
"高岭之花啊..."许然轻笑，手指划过屏幕上林毅在领奖台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他面无表情，与今天那个温柔喂猫的少年判若两人。
她打开素描本，凭着记忆画下今天看到的场景。
画完后，她盯着画看了很久，然后翻到日历那一页，在"解脱"两个字旁边画了一只小猫。
第二天清晨，许然比平时早半小时到达学校。
她绕到后墙，把猫粮袋放回原处，还附了一张纸条："你的猫粮忘拿了。
——一个路过的学生"她不确定林毅是否会看到这张纸条，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但当她走***学楼时，脚步比往常轻快了许多。
接下来的几天，许然开始有意无意地注意林毅的行踪。
她发现他每周三、五下午确实会去喂猫，而且总是独来独往；他经常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看书，一坐就是整个午休；他走路时总是微微低着头，仿佛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周五下午，许然故意"偶遇"了正在喂猫的林毅。
她假装路过，惊讶地说："啊，又是你！
这些猫真可爱。
"林毅抬头看了她一眼，简短地"嗯"了一声，继续专注地倒猫粮。
许然蹲下来，试探性地伸手想摸一只橘猫。
猫咪警惕地躲开了。
"它怕生。
"林毅突然开口，"你得让它先闻闻你的手。
"许然照做了，橘猫小心翼翼地凑近，轻轻嗅了嗅她的指尖。
"它叫什么名字？
"许然问。
"没名字。
"林毅站起身，"它们只是流浪猫。
""但你每周都来喂它们。
"许然仰头看他，"你一定很喜欢它们。
"林毅的表情有一瞬间的松动，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只是顺便。
"他拎起书包准备离开。
许然急忙站起来："等等！
"她从书包里掏出一小包猫零食，"我昨天买的，想着可能会遇到它们..."林毅停下脚步，眉头微皱："你经常来这里？
""呃...最近开始。
"许然感到脸颊发热，"这里很安静，适合...思考。
"林毅盯着她看了几秒，然后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别喂太多零食，对它们的牙齿不好。
"说完转身离开。
许然站在原地，心跳加速。
虽然对话简短到近乎尴尬，但这是她第一次和林毅说上话。
她低头看着围在脚边的猫群，突然笑了："你们的顺便先生还挺可爱的。
"那天晚上，许然做了一个决定——她要考进优班。
不是因为突然爱上了学习，而是因为优班就在林毅班级的隔壁。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那个在众人面前高冷疏离的林毅，为什么会对一群流浪猫展现出那样的温柔。
"反正离十八岁还有一年十一个月。
"许然对着镜子练习微笑，"足够我做一场小小的梦了。
"她不知道的是，当她离开后，林毅折返回来取忘拿的水瓶，正好看见她蹲在地上和猫说话时脸上真诚的笑容。
那个笑容，和她平时在教室里阴郁冷漠的样子判若两人。
林毅站在树后看了很久，首到许然离开。
他弯腰捡起她掉落的橡皮，上面刻着一个小小的"许"字。
他犹豫了一下，把橡皮放进了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