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幕厚重得几乎隔绝了视线，路灯的光晕在雨水中扭曲、晕染，像一个个模糊而悲伤的瞳孔。
冰冷的雨水顺着陈震雨衣的帽檐成串滴落，砸在积水的柏油路面上，溅起浑浊的水花。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没过脚踝的积水，每一步都牵扯着右腿旧伤处传来的钝痛，但他几乎感觉不到，所有的神经都绷紧在眼前这条狭窄、破败的青石巷上。
巷口早己被闪烁的红蓝警灯撕裂了雨夜的黑暗。
警戒线在狂风中剧烈地飘摇、抽打，像一条濒死的蛇。
穿着雨衣的警察身影在灯光和雨幕中晃动，模糊不清，却透着一种肃杀的凝重。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湿透的砖石和一种……极力被雨水冲刷却依然顽固渗出的、若有似无的铁锈腥气。
陈震的心沉得更深了。
收音机里那断断续续的“死者”二字，此刻被眼前真实的警灯和气味证实了。
他出示了自己早己失效、却依旧随身携带的警官证，那塑料封皮在雨水中有些湿滑。
负责外围警戒的年轻警察狐疑地审视着证件上的照片和他被雨水冲刷得有些苍白的脸，又看了看“退休”二字，正想开口阻拦，一个低沉而带着明显不悦的声音从警戒线内传来：“让他进来吧，小刘。”
陈震抬眼望去。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色防水执勤服的中年男人正大步走来，雨衣帽子下露出的半张脸线条硬朗，眉头紧锁，正是现任市局刑侦支队副队长，张猛。
雨水顺着他帽檐流下，在他紧绷的下颌线上汇聚滴落。
他走到陈震面前，目光锐利如鹰隼，毫不掩饰其中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排斥。
“老陈？”
张猛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发闷，“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地方离你家可不近。”
他刻意加重了“离你家可不近”几个字，目光紧紧锁住陈震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
陈震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收到点东西，跟这里有关。
里面什么情况？”
张猛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对陈震的避重就轻很不满，但最终还是侧了侧身，示意他钻过警戒线。
“死人了。
403的住户，男的，叫周平，独居，自由撰稿人。
初步看，凶杀。”
他一边引着陈震走向那栋陈旧的筒子楼，一边快速介绍，语速很快，带着职业性的冷硬，“死得挺……别致。”
他最后补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楼道里弥漫着更浓重的潮湿霉味和消毒水的气息，混杂着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狭窄的楼梯被临时拉起的照明灯照得惨白，穿着鞋套的痕检人员小心翼翼地工作着，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403的房门敞开着，像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惨白的光线和更浓烈的死亡气息从里面涌出。
陈震在门口停下，习惯性地从口袋里摸出一副备用的乳胶手套戴上。
这个动作似乎***了张猛，他哼了一声，但没再说什么。
走进房间，眼前的景象瞬间攫住了陈震的呼吸。
客厅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凌乱。
最触目惊心的是地板中央那一大滩半凝固的暗红色血泊，在强光灯下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光泽。
血泊的边缘被踩踏得有些模糊，延伸出几道拖曳的痕迹。
一个男人仰面倒在血泊边缘，双眼圆睁，瞳孔因死亡而散大，凝固着极致的惊恐，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最后的呐喊。
他的穿着很普通，灰色T恤，深色长裤，正是死者周平。
但让陈震瞳孔骤缩的，不是死者的惨状，也不是那刺目的血泊，而是死者左手边的地板上——距离他张开的手指不过几厘米的地方。
一只金箔纸折叠的元宝。
和他收到的那只一模一样！
大小、形状、那冰冷诡异的金色光泽，在惨白的灯光下，如同来自地狱的祭品。
它被端端正正地摆放着，棱角分明，一丝不苟，与现场的血腥和混乱形成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对比。
更致命的是，在元宝靠近顶端的位置，一丝细微的接缝清晰可见，而透过那半透明的金箔，隐约能看到内部正散发着幽冷的、不断跳动的绿色荧光！
倒计时器！
正在运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陈震的脚底首冲头顶，远比外面的暴雨更刺骨。
他的右腿伤处猛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致命的元宝上移开，扫视整个现场。
室内有翻动痕迹，抽屉被拉开，书籍散落，但电脑主机却还亮着灯，屏幕处于屏保状态，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凶手似乎并非只为求财。
“陈队？”
一个清冷的女声打断了陈震的思绪。
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法医林薇正蹲在尸体旁进行初步检验。
她抬起头，护目镜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只有镜片边缘凝结的水汽显示着环境的湿闷。
“没想到您会来。”
林薇是陈震以前的老部下，技术精湛，性格冷静近乎刻板。
她指了指尸体颈部的致命伤：“单刃利器，极薄，极锋利。
从创口形态和深度看，手法干净利落，一刀毙命，切断颈动脉。
死者几乎没有挣扎反抗的时间。”
她的声音透过口罩，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
“死亡时间？”
陈震的声音有些发紧。
“初步推断，”林薇的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那个散发着绿光的金箔元宝，“在收到你进入警戒线消息前的半小时到一小时之间。
具体需要解剖和实验室进一步确认。”
她顿了顿，补充道，“死者指甲缝里有一些皮屑和纤维，己经提取。
另外，他右手紧握，掰开后发现……”她举起一个物证袋，里面是一小块非常小的、暗红色的碎布片，像是从某种粗糙织物上撕扯下来的。
陈震的目光锐利起来。
这或许是搏斗中从凶手身上扯下的？
“老陈，”张猛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他指了指那只金元宝，“你刚才说收到点东西跟这里有关？
不会是指这个吧？
这玩意儿到底怎么回事？
谁放这儿的？”
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显然认为陈震的出现和这诡异的元宝之间有着某种联系。
陈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
他明白，此刻隐瞒只会加深怀疑。
他从自己湿透的雨衣内袋里，小心翼翼地取出那个厚实的食品密封袋。
袋子冰冷的表面凝结着水珠，里面清晰可见那张染血的旧报纸和……那只己经化为灰烬的金箔元宝残骸。
“大约一小时前，”陈震的声音在嘈杂的雨声和现场的电流噪音中异常清晰，“我收到了一个匿名快递。
里面就是这只金箔元宝。”
他指了指密封袋里的灰烬，“内部藏着一个倒计时器。
倒计时归零后，它自毁成了这样。
灰烬里，藏着这个地址。”
他顿了顿，目光如刀锋般扫过张猛和林薇，“而我赶到时，这里己经发生命案，现场出现了第二只……正在倒计时的元宝。”
张猛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死死盯着陈震手中的密封袋，又猛地转头看向地上那只散发着绿光的元宝，脸上的肌肉绷紧，震惊和难以置信交织在一起。
“你……你是说，凶手……用这东西预告杀人？
下一个……下一个目标……”他后面的话没说出来，但眼神己经不由自主地瞟向陈震。
林薇也停止了动作，护目镜后的目光紧紧锁定陈震手中的物证袋，又缓缓移向地上那只正在无声跳动的元宝，眼神里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波动。
现场陷入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暴雨的咆哮，屋内照明灯电流的嗡鸣，以及……那只金箔元宝内部，倒计时器跳动的、极其微弱却如同催命符般的“滴答”声。
陈震没有回答张猛的问题。
他蹲下身，目光死死锁定地上那只新的元宝。
透过半透明的金箔，那幽绿色的数字冷酷地跳动着：**23:58:17****23:58:16****23:58:15**……接近24小时。
比上一只倒计时的1个多小时长得多。
凶手在调整？
还是在为更大的阴谋做准备？
就在这时，陈震的目光猛地一凝。
他凑得更近，几乎要贴上那冰冷的金箔表面。
不对！
那数字跳动的频率……似乎比正常的电子计时要快一点点！
极其细微的差异，若非他有着刑警生涯锤炼出的、对时间流逝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几乎无法察觉！
倒计时器……被做了手脚？
它在加速？！
这个发现让陈震浑身一凉。
如果它在加速，那么留给他——或者说留给下一个潜在受害者——的时间，远比表面上看到的24小时要少得多！
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右腿伤处，那里传来的刺痛感从未如此刻般尖锐。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张猛写满疑虑的脸，越过林薇震惊的眼神，投向门外那被警灯和暴雨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黑暗。
那台被遗留在客厅桌上的、发出“滋啦”杂音的旧收音机……那断断续续的警讯……还有那转瞬即逝的血光闪烁……凶手不仅残忍、狡猾，更拥有着超出预想的精密手段和对时间的扭曲掌控。
这场以祭品元宝为名的杀戮游戏，才刚刚开始。
而倒计时的秒针，正以比想象中更快的速度，滑向未知的深渊。
他低头，再次看向自己腕表的时间，又死死盯住元宝内那不断跳动的、仿佛带着嘲讽的绿色数字。
冰冷的汗水，混合着雨水，悄然滑过他的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