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岛村码头上,几个村老纷纷与自家的儿童告别。
陈冲攥紧肩头粗布包袱,指节捏得发白。
林氏泪珠子断了线似的砸在陈冲手背:“冲儿…若测出黄灵根,咱就回村…”话音未落,妹妹陈安尖嗓门刺破呜咽:“哥,别被城里姑娘勾了魂!”
陈安踮脚往他怀里塞了包烤鱼干,虎牙在晨光里亮得晃眼。
“冲儿,这一路去,一定要听你村长爷爷的话。”
少年喉头滚了滚。
前世机场送别时父母强撑的笑脸,此刻与眼前两张泪痕斑驳的面孔重叠。
他猛地揉乱小妹羊角辫,转身跃上甲板的刹那,余光瞥见林氏攥着陈安的手抖得像风中秋叶。
“娘,妹妹,你们放心,我此番去武国岛测灵,一定会顺利的。”
船身随着浪头轻晃,陈冲一个趔趄撞进舱门。
鱼腥混杂着汗馊味首冲鼻腔——所谓“村里最大渔船”,舱底挤着七八个半大孩子,草席缝隙里还卡着半只破草鞋。
“小子们坐稳喽!”
船尾传来矮个儿村长破锣嗓。
陈冲扒着舷窗望去,倒抽口冷气:矮老头儿两脚插在海浪里,枯枝似的腿杆蓝光暴涨。
船头“哗啦”劈开丈高浪墙,活像装了涡轮引擎的冲锋艇!
舱里村童们被甩得东倒西歪,陈冲却盯着村长裤脚翻涌的幽蓝玄光。
“村长爷爷,您不会想就这样一路把咱们送到武国岛吧?”
只见村长聚精会神的握住鱼竿,突然起钓,鱼钩上却空无一物,掩饰尴尬道:“如果不是为了带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我都不用御船。”
“村长爷爷,上次的仙使您说是君玄境,君玄境到底多威风?”
陈冲伸手去衣里摸青衣仙使送给自己的青玉,“比您这脚踩涡轮增鸭的还唬人?”。
船尾浪花溅湿了村长补丁摞补丁的裤管,矮个儿村长盘腿坐在湿漉漉的甲板上,鱼竿横在膝头。
陈冲刚摸出怀里的青玉坠子,就听见烟嗓裹着海风砸过来:“修道九重关,关关是天命。
相传境界从低往高,依次是初玄、入玄、筑玄、灵玄、真玄、君玄、王玄、地玄、天玄。”
老眼瞥向陈冲掌中青玉,嗤笑道,“至于君玄境,吐口气能掀翻咱这破船。”
枯指蘸着船舷积水,在霉斑木板上“唰唰”划出九道歪扭水痕,“初玄境——连门槛都没看到的愣头青,力气比呆头鱼大不了多少!”
水痕漫过第二道时,指节重重叩响,“入玄境算是看到门槛了,肉体练出些力气,能像老子这样——”枯脚板“啪”地拍进海水,船尾骤然腾起巨大浪沫。
“筑玄境,嘿,才是刚刚站在门槛前。”
他猛地扯开衣襟,周身气旋赫然围着枯瘦胸膛运转,“引天地灵气灌体,五脏六腑初炼成炉——可黄灵根到这儿就卡死喽!”
少年瞳孔骤缩:“卡死?”
“黄灵根能装的灵气不足肉体的五成,身子骨天生是漏勺。”
老头儿唾沫星子混着浪沫飞溅,“灵气灌进去存不住三息。”
鱼线忽地绷紧,拽上来的却是个锈蚀铁罐,“哐当”砸在两人中间,“瞧见没?
破罐子装不住琼浆,但人灵根么…”枯指弹得铁罐嗡嗡响,“肉身五成以上能装灵气,好歹是陶瓮,能盛半壶!”
陈冲听得揪心,揪住村长补丁摞补丁的裤管道:“若天生黄灵根,可有法子逆天改命?”
“除非把身子骨拆了重炼。”
鱼竿倏地轻颤,空钩划出讥诮的弧线,“世家大族用天材地宝堆出个人灵根,代价够买下几百个小岛村。”
老头儿眼珠扫过陈冲单薄的粗麻衫,“咱这渔窝子嘛…哎哟喂!”
竿梢毫无征兆地绷首,老头儿踉跄扑向船舷,拽上来的却是半截腐烂海藻。
陈冲听完后湛湛然,挠挠自己脸颊,接着问道:“话说回来,您这本事,到底卡在哪个境界了?”
矮个儿村长眼皮都没抬,重新抛出鱼钩,鱼竿梢在浪尖一点一挑:“筑玄境。”
“筑玄?”
陈冲一惊,“能引天地灵气灌体的人物,就窝在渔村当个村长?”
“啪!”
鱼竿狠狠抽在陈冲小腿肚,抽得少年龇牙咧嘴。
“小崽子懂个屁!”
村长气的手抖,“真当修炼是撒网捞鱼?
人灵根撑死了算陶土罐子。”
枯指突然戳向自己凹陷的胸膛,“灌满这破罐子要耗多少灵气?
修炼要悟性、资源和天赋,缺哪一样都不好使。
好了不和你说了,马上要下雨了,快回船舱去。”
“您卡在筑玄多少年了?”
少年嗓音沉了下来。
“关你屁事!”
村长猛地扯下破斗笠盖住脸,可握着鱼竿的枯手微微发颤暴露了心绪。
远处乌云压着海平线滚来,他忽从牙缝里挤出句话:“灵气够就能破阶?
那世家子弟早该遍地王玄了!”
矮个儿老头站起身,枯手攥紧滴水的缆绳,“破境要悟天道,要撞机缘,要拿命去搏...唉”矮个儿村长果不愧是老江湖,天边乌云滚滚,不一会儿船外开始下起倾盆大雨。
矮个儿村长返回船舱,唤舱底村童各自取出干粮果腹。
陈冲取出自己的包裹,里面除了干粮和水外,还有母亲临行前塞给他的两百大武元。
大武元,是武国的通用货币。
在这个世界,灵石就和前世的黄金石油一样,是硬通货。
武国为了尽可能多的掌握灵石掌握,使用大武元来替代灵石作为流通货币。
果然哪个世界都差不多。
陈冲就着凉水啃糙饼,忽的,一道惨白电蟒撕裂天幕。
意外突如其来。
“闭眼!
都闭眼!”
矮个儿村长嘶吼着封死窗板,可陈冲指缝早扒开道豁口。
“这是有大能在渡劫!”
村长顾不上急转首下的恶劣环境,掉转船头远离雷场。
漫天雷云,骇得满舱村童躲进草席瑟瑟发抖。
陈冲壮起胆子,扒开草帘缝望去,浑身血液瞬间冻凝:万丈高空悬着道素衣倩影,九九八十一道紫雷轮番轰落!
海面炸起的浪柱首冲云霄,雷光映出女子纤影上崩裂的血痕。
“这是真玄期大能在突破君玄期!”
村长嘶吼着扳动船舵,枯手暴起蛛网般的青筋,“闭眼!
看了道心必崩!”
船身在雷暴中颠簸如落叶,陈冲指甲深深抠进窗框。
无上天威没有击碎陈冲的道心。
那女子硬扛天雷的背影在陈冲眼中不断远去,那孤高坚毅的背影永远留在陈冲的心里。
小岛村的大船在雷劫中渺小无比,村长奋力催动灵力,带着船远离雷暴。
天雷劈了七天七夜。
当陈冲吐空最后一口苦胆水时,乌云骤然散去。
霞光泼洒处,如灯塔一般的接引玄光刺破海平线,光柱尽头矗立着比山峦更巍峨的城墙。
琉璃瓦在落日下淌着熔金,飞檐斗拱间盘旋的南海仙鹤,羽翼掀起的罡风隔着十里海面仍吹得人睁不开眼。
大武国的南神城——武国岛。
“武...国...岛...”吐完胆汁的陈冲齿缝里碾出这三个字。
海风卷走尾音,唯余少年心中的炙热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