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溪却对着摊开在餐桌上的数学作业本,小脸皱成了一只苦兮兮的小包子。
那些歪歪扭扭的数字和符号,在她眼里就像一群张牙舞爪的小怪兽,怎么也打不倒。
“妈妈,这个‘借位减法’好难啊……”小溪拖着长长的尾音,可怜巴巴地向正在炒菜的林妈妈求助。
林妈妈擦了擦手,探头看了一眼题目,温和地解释了两句。
但显然,小溪那双盛满了迷茫的大眼睛告诉她,效果甚微。
林妈妈无奈地笑笑:“溪溪,要不……你去问问阿屿哥哥?
他数学可好了。”
“阿屿哥哥?”
小溪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对哦!
阿屿哥哥可是二年级的大孩子了,还是老师经常表扬的聪明学生!
她立刻跳下椅子,抓起作业本和铅笔,像只欢快的小鸟,飞向了隔壁顾家。
顾屿正坐在自己整洁的书桌前,背脊挺得笔首,一丝不苟地写着他的奥数题。
夕阳的金辉透过玻璃窗,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安静得像一幅画。
“叩叩叩……”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紧接着是细声细气的呼唤:“阿屿哥哥?”
顾屿被打断思路,眉头习惯性地蹙起,有些不悦地转过头。
只见门口探进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林小溪抱着作业本,大眼睛眨巴眨巴,带着明显的讨好和求助:“阿屿哥哥……我……我有道题不会做……”顾屿看着那双写满“救救我”的眼睛,再看看自己才解到一半的难题,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麻烦又来了。
他放下笔,语气没什么波澜:“哪题?”
小溪像得了特赦令,立刻小跑到他书桌旁,踮起脚尖,努力把作业本举到他面前,小手指着那道让她头疼的减法题:“这个!
这个借位……我总是借不对……”顾屿扫了一眼题目,对他而言简单得如同“1+1=2”。
他拉开旁边的椅子,言简意赅:“坐这儿。”
小溪立刻乖乖爬上去坐好,小短腿悬在空中晃悠,全神贯注地盯着顾屿。
顾屿拿起铅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两个数位格,开始讲解:“个位不够减,向十位借1当10……”他的声音不高,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步骤分明。
然而,对于刚接触借位概念的小溪来说,这无异于天书。
“阿屿哥哥……为什么借1要当10啊?”
小溪歪着头,大眼睛里充满了哲学般的困惑。
“……”顾屿顿了一下,试图用更形象的说法,“就像你有一块钱,买糖要一块五,不够,跟妈妈借一块钱,但这一块钱是十毛钱换来的。”
“那……十毛钱能买好多糖吧?”
小溪的思维瞬间被带偏到糖果上,眼睛亮晶晶的。
顾屿:“……看题。”
他强行把话题拉回,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
然而,效果甚微。
小溪努力地听着,小脑袋一点一点,但眼神里的迷茫却越来越重。
顾屿讲了三遍,她依然卡在“借位”这个坎上,急得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顾屿看着草稿纸上被她用橡皮擦得黑乎乎的一片,再看看她因为着急而微微泛红的小脸和紧抿着的、快要哭出来的嘴唇,心里那点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不耐烦,像被戳破的气球,悄无声息地泄掉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笨”也能笨得……让人有点不忍心责备?
“这样。”
顾屿放弃了复杂的解释,首接拿过她的作业本,用铅笔在题目旁边,工工整整地写下了每一步的计算过程,像印刷体一样清晰规范,“照着写,先记住步骤。”
小溪如蒙大赦,立刻拿起自己的铅笔,趴在桌子上,对照着顾屿写的“标准答案”,一笔一划,极其认真地开始誊抄。
她写得慢极了,小手紧紧攥着铅笔,因为用力,指关节都泛着白,小脸严肃得像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顾屿看着她那副如临大敌的认真模样,紧绷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
他重新拿起自己的奥数题,却发现自己有点难以集中精神。
眼角余光总是不自觉地瞟向旁边那个小小的身影——她微微鼓起的腮帮子,她因为专注而微微颤动的睫毛,她偶尔写错一个数字时懊恼地皱起的小鼻子……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淌。
终于,小溪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放下铅笔,献宝似的把作业本推到顾屿面前:“阿屿哥哥,我写完啦!”
顾屿低头看去。
字迹虽然歪歪扭扭,像一群跳舞的小蝌蚪,但每一个步骤都严格按照他写的抄了下来,答案正确。
他点了点头,刚想说“可以了”,目光却被作业本旁边空白处的一幅小画吸引了。
那显然是小溪趁他看题时偷偷画的。
画风稚嫩,但充满童趣:一个穿着蓝色短袖衬衫、表情严肃(画成了两条竖线当眼睛和嘴巴)的小男孩,正拿着一个巨大的铅笔(铅笔头比她画的小男孩还大),指着一个画得像怪兽一样的数学题。
旁边还画了一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眼泪汪汪(用波浪线表示)的小女孩。
虽然画得抽象,但顾屿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拿着巨大铅笔、表情“凶巴巴”的男孩,不就是他吗?
那个被数学题怪兽欺负哭的小女孩,显然就是她自己。
顾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
有点想笑,又有点……被冒犯?
他堂堂一个奥数小能手,在她笔下竟然像个拿着武器欺负人的“大魔王”?
他下意识地看向小溪。
小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偷偷画的东西被发现了,小脸“腾”地一下红透了,像熟透的小番茄。
她手忙脚乱地想把那幅画涂掉,嘴里结结巴巴地解释:“我、我……阿屿哥哥我不是……我就是觉得……数学题好可怕……你像……像能打败它的大英雄!”
“大英雄?”
顾屿挑眉,重复了一遍这个让他始料未及的形容词。
他看着小溪涨红的小脸和慌乱的眼神,再看看那幅把他画得有点滑稽、却莫名带着崇拜意味的小画,心里那点被冒犯的感觉,忽然就像阳光下的薄冰,瞬间消融了。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自己在她眼里,除了是那个需要“照顾麻烦”的哥哥,竟然还有……“大英雄”这种角色?
这种感觉很陌生,甚至有点……奇怪的好?
顾屿没说话,只是伸出手,在小溪紧张的目光中,没有涂掉那幅画,反而用指尖轻轻点了点画上那个“严肃”的小人旁边空白的地方。
小溪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只见顾屿从自己书桌抽屉里——一个专门放他收集的漂亮玻璃弹珠和稀有卡片的“秘密基地”——摸索了一下,竟然拿出了一颗用金色糖纸包着的、看起来就很好吃的进口牛奶糖。
他把那颗糖,轻轻放在了小溪画的那个“眼泪汪汪”的小女孩旁边空白处。
“奖励。”
顾屿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比平时柔和了一点点,“题目做对了。”
小溪愣住了,大眼睛看看那颗在夕阳下闪着诱人金光的糖果,又看看顾屿没什么表情却不再“凶巴巴”的脸,巨大的惊喜瞬间淹没了她!
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糖,像捧着稀世珍宝,小脸上绽开的笑容比糖果还要甜:“谢谢阿屿哥哥!”
她把糖果紧紧攥在手心,宝贝得不得了,连作业本都忘了拿,就欢天喜地地跑回家向妈妈炫耀去了。
顾屿看着那个蹦蹦跳跳消失在门口的小小背影,又低头看了看作业本上那幅把他画成“严肃大英雄”的涂鸦。
夕阳的余晖落在画纸上,给那个抽象的小人和那颗金色的糖果都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
他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画上那个代表自己的、用简单线条勾勒的小人轮廓,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
书桌上,他解到一半的奥数题依旧静静躺着。
顾屿却没有立刻拿起笔。
他坐在那里,目光落在窗外渐渐沉入暮色的梧桐树影上,指尖仿佛还残留着刚才拂过画纸时那粗糙的触感。
那颗金色的牛奶糖,是他上次竞赛得奖的奖品之一,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刚才怎么就……那么自然地给出去了呢?
仅仅是因为她做对了题?
还是因为……她把他画成了“大英雄”?
这个认知,像一颗小小的石子,投入顾屿平静理性、习惯了规则和逻辑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陌生而微妙的涟漪。
一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正悄然滋生,比他解开十道奥数难题还要……奇怪?
这颗因“小报复”而意外获得的糖,和那幅稚嫩的画,好像在他心里偷偷种下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
顾屿困惑地皱起了小小的眉头,第一次觉得,比数学题更难的,好像是理解自己心里这些莫名其妙、却又有点……不讨厌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