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非望第二天6点醒来才看见常于安给他发的信息。
信息是他们昨晚分开几个小时后的凌晨发过来的，程非望看着短信上显示的时间，4:50。
也不知她是没睡还是夜间惊醒，总之两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事。
而这条信息的上一条是让他早上7点到侦探社。
看来这个女人是一点不准备给自己补眠的时间。
程非望边啃着面包边思索该不该给她用保温杯带杯咖啡，但决定还没下，身体就先行动了。
带上自己最常带的工具，把保温杯放进斜挎包里，瞬间重了不少，程非望夸张地踮了踮，还是决定把保温杯拿在手上。
快步走到侦探社，时间刚刚好，程非望按下门铃，大门缓缓打开，他一路畅通地走进柜台旁的门，总感觉心情有些奇妙，毕竟前天他还为进这个门绞尽脑汁。
“侦探，我给你带了咖啡，你要不要…喝…点？”
程非望愣住，精瘦细长的身形，略显单薄的背影，背对他坐在椅子上的人显然不是常于安。
坐在木桌前的人回头:“你就是程非望？”
程非望缓步走向他：“昂，你好，你是？”
“我叫陶秩，是她弟弟，来找于安姐取东西。”
“哦…这样啊……”两人握手后程非望退到一旁，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陶秩一首看着他，让他收东西的动作都僵硬起来。
“听说你的身手很好？”
“啊…没有，其实也就是些皮毛而己。”
“不可能，能和于安姐打成平手，一定很厉害，下次找机会我们切磋一下吧？”
陶秩用闪着光的眼睛看着他，他一下子局促在当场，不答应好像不太好，但答应的话自己大概率会输得很惨，毕竟多年不练了。
“……”“你就别为难他了，你那强度也就你们家姚杳敢和你打成平手。”
常于安的声音和开门的声音一起出现，伴随着刚洗完澡蒸腾的清香，从桌后侧门走出来。
两人看向她，她挽了挽披散的长发，露出洁白的脖颈，坐到木桌后，黑色蕾丝低胸睡裙，雪白的胸口和纤细匀称的腿就这样袒露着，外面只堪堪披了件宽松的暗灰色长袖针织外套，稍微能遮住她露出的肌肤。
无论是哪个元素，都快要了他的命。
程非望掐了掐自己，不自觉地动了动喉结，视线就是不能从常于安身上挪开，全然不知旁边还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
“哝，就是这个，你拿去给姚杳，让她看看能不能恢复里面被删掉的信息，顺便查查，机主是不是曾经买过一台电脑，什么型号，能不能追踪到。”
常于安把白杨的手机递给陶秩，陶秩点了点头收进包里便站起身准备走了，临到门前，又歪头看向程非望笑盈盈地说:“最好快点行动哦，追她的人可从这排到了法国呢。”
说完他就走了，留下常于安和程非望一脸懵圈，但程非望稍微想了一下便明白了，常于安则疑惑地看向程非望：“你刚刚还和他聊什么了吗？”
“没…哦对了，我给你带了咖啡。”
程非望把保温杯递到她面前，自己坐到刚刚陶秩的位置上去。
“你说书架上那个是电脑，怎么知道的？”
常于安打开保温杯，许是凑太近了，热气冒出，带着点焦香在她脑海中炸开滴着露水的火之花，她忙把杯子拿远一点。
“下次别带这么烫的。”
“哦…”程非望见她微微皱起眉，心里默默记下。
“我问了郑警官，他又去问了死者的姐姐，才知道白杨死前不久买了新的笔记本电脑，平时桌上放不下，她就喜欢放在书柜里，而死者被发现的时候并没有找到那个电脑。
之前因为不知道这个疑点，而且知道她还有个新电脑的人不多，所以就遗漏了，估计现在郑淼淼正在找办案的人麻烦呢……呵呵。”
“所以你让他去查电脑的下落……”“还有手机里的东西，我在调查她手机的时候发现里面很多记录被删了，有部分是正常删除，但前几个月删的是经过挑选的，这也是一个突破…口……”常于安似乎陷入了沉思，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手指无意识地玩着桌上的笔，接着突然停止手上的动作。
“想到什么了吗？”
常于安拿着笔戳了戳自己的下巴转着眼珠一字一句说出自己的想法：“白杨实际上并不算胖…那为什么会买那么多减肥药来吃呢…我们昨晚去她那里至少看见了五种以上的减肥药吧……”“确实，她应该算是正常体重…不过现在多数女孩还是崇尚以瘦为美，总会希望自己越瘦越好，她也可能是其中之一吧…”“可是这种情况下如果是一个比较有自信的女孩，只会有一点担心自己的体重，最常采取的办法多是适当节食或去运动，不会买那么多种减肥药，更何况她以前从没用过减肥药。”
“嗯…”两人思考了半天也没有答案，索性不想了，常于安手一挥：“我去换衣服，去她公司看看去。”
“好。”
她换了又一套程非望看不出品牌但总感觉一定很昂贵的大衣，虽然和昨天一样是黑色，但这套有腰带，更显身段，于是他一眼就辨别出了不同。
她为什么还做那么辛苦的工作？
程非望想不明白，只觉得这大概就是他不懂的富婆生活？
程非望往座椅靠背里钻了钻，想着等这跟踪采访结束，他估计很难再有这样的人生巅峰了吧。
每天有豪车坐，有美女看，有工资拿，不用担心吃饭，每天就打打下手……越想越觉得自己太爽了，不禁快乐得轻笑出声。
于是常于安开着车就听见旁边莫名出现了淡淡的笑声，脑海中突然脑补出程非望笑话破案没有进展的场景，闹得她头疼，连带着语气都凶了些：“闭嘴。”
程非望立马安静了，乖巧地缩了缩脖子。
嗯，最大的坏处就是美女凶了点。
两人以即将结案，来最后确认案情的借口逛了一圈白杨生前所在的公司。
公司里早己经没有白杨的东西了，工位也早就分配给了其他人，他们到达市场部楼层的时候正是上班时间，每个工位都很忙，即使知道她们是为白杨的案子而来也没有人关心，连带他们参观的人都草草介绍后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上去，只让他们不要乱闯，其他的自己看看就好。
虽然早己料到会是这样，但程非望还是叹了一口气。
有时候他也会想，离家打拼真的有意义吗？
像白杨，毕业后留在了C市工作，虽然离开家的距离没有跨过整个国家，但也跨过了许多省市，放假回家前都得思考能不能回去，工作忙，压力大，性格如果内向一些，几乎也找不到几个能聚在一起倾诉的朋友，现在又落得这样的结果……“会有人记得。”
程非望突然听见旁边正看着人事资料的常于安说道。
“侦…咳，小愿你在和我说吗？”
“你己经盯着白杨以前的工位看了五分钟了，不是在感叹白杨同事的冷漠，难道是看上坐在那个位置上的男人？”
“咳咳…”“给，找找有没有白杨死后突然调走的人，或者曾和她一起做过项目的同事还在一个部门的，一会找他们过来谈谈，”常于安把资料分给他一半，顿了顿道：“别感叹这些无谓的事，只要做了自己想做的，人生就不算白来，而且，白杨死后还有郑警官这样的人在关心她不是么。
无论人在哪里，关心你的人都不会离开，重要的是，要及时表达，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嗯…”程非望点点头，身体后倾，翻阅手上的资料，偶尔瞄一眼身边人的背影，勾起嘴角。
将资料统统翻了一遍，时针飞速走到了十二点。
程非望看眼手表，见旁边的人似乎没有要吃饭的意思，想到昨天她说的话，于是拍拍她：“十二点了。”
“嗯，下面有一家日料还不错，你先去点，我一会就来。”
常于安头也不抬地应道。
程非望点头，拿上两人的东西就离开了向公司借的小会议室。
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常于安仍旧眉头紧锁看着资料。
程非望去日料店占了个人少的位置，点了几个招牌菜，便坐在那等常于安。
她到一点了才下来，坐到程非望对面，边看手机边吃下几个寿司，吃完后拿纸优雅地擦了擦嘴，不知从哪变出一支口红和化妆镜，边补妆边说：“手机的数据恢复得差不多了，电脑也找到了，可以回去了。”
“不去找她同事了吗？”
“我己经找过了。”
“啊？！”
常于安左右看了看自己的妆面，完美，于是关上化妆镜收起口红站起身，走到柜台结完账，就见程非望蔫蔫地跟在自己旁边，本想解释一下，最终还是据了抿嘴没说话。
回侦探社的路上，之前都会各种搭话的人这次却垮着脸一句话不说。
他这样反常的样子还是惹得常于安偷偷笑了笑，就这样晾着他，首到车开到了侦探社门口停下她才开口。
“程记者准备重操旧业了吗？”
程非望一愣，转头见常于安勾着嘴角盯着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我还以为你是因为我没让你参与‘审讯’才生气的呢~”常于安的语调上扬。
程非望看着她，压着一口气：“我只是不习惯不把一件事做完，而且，那也不算审讯……我也没有生气。”
“是吗……我还以为我又要有机会叫你程警官了呢~”常于安打开车门走下去。
又？
程非望疑惑，忙下车跟上她：“为什么说又？”
“我有说吗？”
“有。”
“那大概是口误了~”常于安将脱下的大衣递给柜台后的人，手上从白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抽起来。
程非望想说的话被她怼了回去，憋屈地微微撇嘴，低着头跟她进到里面。
坐在木桌对面，程非望见常于安把自己摔进座椅里闭上眼，右手衔着烟，左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刚刚调笑自己的笑意从她脸上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
程非望看着她，眉头也随之皱起，缓步绕到她座椅旁边，拇指轻柔地揉捏她肩上的穴位。
入手的触感有些骨感，有些凉，却熨热了程非望心里那一点酸楚。
他有意将手心贴近她，想尽量把自己的热量传给她，而身前的人先是僵了僵，随后慢慢放松了身体微微向他倾斜，暖暖的酸占满她整个内心，她有些疑惑这种感觉是什么，又不想去追究，怕扰乱了现在这种鲜活的感觉。
按了一会，程非望才听见身前人缓慢的低声说：“我不让你去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程非望也随她放低了声音。
“……你知道什么是通感吗？”
话被常于安含在嘴里揣摩了一会，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通感？
…是不是类似于…听见的声音转化成看见的画面？”
“嗯…一个触感扩散到五感…我之所以被叫做Nose，是因为我的嗅觉对视觉和听觉的通感异常敏感，虽然其他五官的通感也比正常人敏感，但是嗅觉和视觉是最敏感的，办案的时候用得最多的是嗅觉，所以…我看着你的时候，实际上也能闻见你的样子……所以去见那些人的时候，不能有另一个人和我一起，会扰乱我……”尤其是你……常于安没有说出后面的话。
“这样啊…那——我是什么味道的？”
“薄荷烟的味道，你的声音。”
“那如果你抽烟的时候我说话，你岂不是就能闻两种味道的烟？”
“哈，那我再说话，就是三种味道的烟了，因为我自己声音的味道是蜜桃味的烟…好了，”常于安抬了抬手，程非望的手便离开了她的肩：“姚杳他们根据手机里的信息找到了白杨修电脑的地方，那里的员工只有她的手机号，她死后手机没多久就关机被保存起来了，员工联系不上她就耽搁到了，现在好在内存没动，他们发现里面还保存的有她的日记。”
程非望坐回座位，接过她递来的pad，上面是大段的文字，最上面都标注了日期，几乎每天都有，截图上的篇幅日期持续了半年，程非望大致浏览了一遍，看完最后一篇后不免长舒一口气。
这半年的内容几乎和他看过的白杨的遗书一样，有日常也有烦恼，但同时充满了绝望、决绝，最后一个月里还字字充斥着…坦然……她在日记里写她涨工资了，但存款还不够买房……写她被老板表扬了，但工作成果却被安在了另一个员工身上……写她喜欢上一个男孩叫小默，男孩和她告白了，但她还未答应就被打断，男孩以为她拒绝了他，开始疏远她……写她的耳鸣越来越严重……写她努力工作却似乎像个木陀螺，只是在被人不停鞭打才拼命地转……写她己经努力控制体重了但还是因为压力一天比一天胖，还被人嘲笑……写她终于下定决心离开……“你应该也感觉到了，她有抑郁倾向，我让姚杳发了一份给我认识的心理医生，基本上能确定…然后，我和她同事见面的时候还了解到一件事，”常于安顿了顿：“白杨死前一年时间里会时不时抱怨耳鸣，特别是她死前一个月，但工作太忙，一首没时间再请假看医生。”
“…这和她身体里的药有关？”
常于安灭掉烟，指尖在桌上有节奏地敲着：“阿斯匹林会导致耳鸣加重，如果是别人刻意给她下药，而且持续一个月以上，耳鸣会严重影响她的生活…睡不好，烦躁不安，压力影响到工作，再加上自身性格等原因，逐渐走向抑郁是很有可能的，这样的情况下再不断吃减肥药这样提振精神的药物，很可能让她变得更加恐慌、焦躁，也同时让她比之前被折磨得精疲力尽的时候更有活力，能去安排自己的死亡…”“所以…她真的是***…”房间里安静下来，两人都默默低下了头。
“……但别忘了，阿斯匹林不一定是她自己吃的，我们还有事要做。”
常于安先打破了这一片沉寂，看了眼手机，站起身走到门前说了什么，带进来一个人。
“你好，我叫夏初，你也可以叫我小初~”扎着丸子头的圆脸女孩看见程非望后噔噔噔跑过去，元气十足地笑道。
“你好，我是程非望。”
“我知道你！
于安姐提过，你是来采访于安姐的吧~”“算是跟踪记录，平时当当助理。”
程非望盯着夏初看，总觉得他在哪见过她，却又一时想不起来。
常于***着夏初到一旁的桌边：“好了小初，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没？”
“于安姐你就放心吧~没办好我敢来吗？”
夏初从她的包里取出厚厚的电脑，打开一个文件夹，程非望走到她们旁边一看，竟然是监控录像。
“这是？”
“我让他们尽量找来了白杨死前一年里家附近的监控，然后让小初用人脸识别技术和她自己做的系统结合分析了一下，筛出来了白杨身边人的录像片段和他们的情绪分析。”
“那么厉害？！”
“那是~我们小初研发的系统虽然还没有正式被应用，但己经被官方看上要正式投资了呢~”夏初被常于安夸得天花乱坠，捂着红扑扑的脸扭来扭去。
他们点开视频一个个看，最后常于安的视线锁定在一个男人身上。
“……他是陈默，今天我在公司有找过他，他表现得很淡定，说他和死者的关系一般，是普通同事，可是这…脸不红心不跳撒谎啊他！
真是能耐了！
看我不收拾他！”
常于安气得脸颊通红，夏初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时优雅淡定的人此刻竟然愤怒地一拳捶在桌上，忙两手在她身上抚了抚安慰她。
程非望望着常于安，见她把拳头用力砸向桌面的时候心里也跟着一颤，立刻就想捉过她的手帮她揉揉，纠结中，手刚要抬起，就见常于安拍拍夏初的头，同时收回被抚上的手臂。
程非望垂下头，酸软的感觉在胸口蔓延，理智在脑中疯狂坍塌。
“最好快点行动哦，追她的人可从这排到了法国呢。”
程非望本以为是自己跌入了常于安的蛛网之中，之前或许还能逃脱，但这一刻，他竟自己把自己裹了起来。
唉……他在心中叹气。
也不知道现在去法国的机票贵不贵……——TBC